胡惟庸的评议杀招,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缓缓罩下。中书省的文书迅速分发至六部五寺各衙门,果然激起了层层涟漪。
正如刘伯温所料,那些对革新本能反感的守旧官员、利益可能受损的既得利益者、乃至单纯看沈涵这个幸进小官不顺眼的人,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围绕着那份《试行条例》草案摩拳擦掌,精心准备着抨击的奏章和评议时的发难说辞。
沈涵送出的第一批标准青砖的样品和数据报告,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虽激起些许赞叹(主要是对砖块本身的质量),但很快便被“不合祖制”、“劳民伤财”、“苛责过甚”的巨大声浪所淹没。官僚体系的惯性是可怕的,大多数人宁愿维持熟悉的低效,也不愿拥抱陌生的高效,尤其当高效需要触动他们固有的舒适区时。
评议尚未正式开始,沈涵已然在舆论场上陷入了被动。
稽核文牍处内,气氛再次压抑起来。赵四整理着各方传来的、充满质疑甚至讥讽的非正式反馈,脸色越来越白。孙老道打听来的消息也多是某某官员又在某次宴席上痛批新法,某某衙门已经串联准备在评议时统一发难。
连烧出好砖的李老鲁,也偷偷找到沈涵,面露忧色:“沈大人,是好东西…但官爷们的心思,不在砖上啊…”
沈涵沉默着。他深知,如果不能打破这种围剿,他就算烧出天底下最好的砖,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他需要一场足够轰动、足够有说服力的胜利,来撕开这道口子。
机会,悄然来临。
这日,周算盘抱着一摞厚厚的旧账册,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几乎是冲进了值房。
“大人!大人!找到了!大鱼!”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所有人心头一震,立刻围了上来。
“是王弼?”沈涵急问。
“不止!”周算盘将账册摊开,手指因激动微微颤抖地点着一串串数字,“属下按您的吩咐,深挖王弼经手的所有物料账目。青砖的猫腻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木材和石料上!”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工部每年采办大量木材用于宫苑营建和船舶修缮。王弼与几名奸商勾结,将南方运来的上等楠木、杉木,在账目上统统记为次一等的松木或杂木!差价惊人!还有石料!采买京师附近山场的普通青石,账目上却虚报为从远处运来的昂贵花岗岩或汉白玉!光是这两项,每年贪墨的银两,就是个天文数字!”
他递上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数据的纸:“这是属下根据历年采买量、不同木石料的实际市价、以及账面价格核算出的差额估算…五年,至少是这个数!”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千两?五万两?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巨贪!
沈涵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王弼有问题,但没想到问题这么大!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抵制新法的范畴,这是赤裸裸的蛀空国帑!
“证据链是否完整?可能牵扯到谁?”沈涵强迫自己冷静,沉声问道。
“账面做得很隐蔽,多次转手,但并非无迹可寻!”周算盘肯定道,“采买指令、验收文书、核销凭证,只要对照时间、数量和经手人,矛盾之处比比皆是!而且,这些采买最终多数都用于宫中或军器局、龙江船厂等紧要处的工程,无人敢细细查验,才让他们钻了空子这么久!至于牵扯…王弼绝对跑不了,他上面恐怕也…”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能罩住这么大贪墨案的,绝不仅仅是王弼一个小小的主事。
“好!好!好!”沈涵连说三个好字,眼中寒光闪烁,“胡惟庸想用评议来拖住我,跟我玩程序的游戏?我就直接掀桌子,跟他玩更大的!”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不仅是一个贪腐案,更是一个绝佳的管理学案例——正是由于旧有管理制度(物料分类、采买流程、验收标准、核销监督)的模糊、落后和缺乏数据支撑,才给了王弼之流如此巨大的操作空间!
而他的新法,正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生!
“赵四!”沈涵立刻下令,“立刻将周算盘核算的数据和发现的疑点,整理成一份条陈,要清晰,要有对比,要一目了然!重点突出因管理漏洞导致的巨额损失!”
“孙老道,你立刻想办法,将我们发现了工部巨贪线索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都察院的御史,尤其是那些…与胡惟庸不太对付的御史!”
“愣子,备车!我要立刻去见刘先生!”
沈涵要让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在评议场之外炸响!他要将所有人的目光,从对草案条文的吹毛求疵,强行拉回到腐败的现实和改革的紧迫性上来!
——
刘伯温府邸。
听完沈涵的汇报,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据,刘伯温久久无言。他端起茶杯,又放下,最终长叹一声:“国之蠹虫,竟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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