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踏着宫道冰冷的青砖快步往回赶,皇帝那句“肉臊子终是碎肉”的敲打犹在耳畔回响,让他后颈发凉。但此刻他无暇细品那帝王心术中的寒意,工部值房里还有一头名为崔文博的恶犬在呲牙,郑彦这关键棋子绝不能有失。
他回到虞衡清吏司时,值房内的气氛依旧凝滞。崔文博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旧年账册,赵四和几名书吏陪在一旁,神色紧绷。郑彦则在自己的值案后正襟危坐,处理着文书,看似平静,但紧握笔杆的指节却透出苍白。
见到沈涵回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
沈大人面圣回来了?崔文博放下账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陛下对沈大人的数据,可还满意?
托陛下洪福,数据无误。沈涵平静回应,目光扫过郑彦,见其无恙,心下稍安,崔郎中查阅可还顺利?若有不明之处,下官可即刻解答。
那倒不必。崔文博站起身,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账册档案已粗略看过。既如此,便请郑代主事随本官走一趟吧?胡相还在中书省等着呢。
他再次逼了上来,显然不打算放弃。
沈涵正欲再次周旋,目光无意间瞥见崔文博方才翻阅的那本账册旁,放着几份新近的文书底单,似乎是方才查阅时被顺手抽出放在一旁的。其中一份的格式和印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那似乎是一份关于文书归档流程的例行说明函件,并无特别。但沈涵脑中却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胡惟庸擅长程序杀人,他派崔文博来,真的只是为了带走郑彦和查阅过往旧账?会不会…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流程文书中,也埋着雷?
电光火石间,沈涵改变了策略。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崔郎中稍安勿躁。陛下方才问起新法推行细节,尤其关注流程衔接是否顺畅,批核效率是否提升。郑彦负责具体经办,其处必有最新记录。不若让他即刻整理一份简要说明,崔郎中亦可带回中书省,呈予胡相阅览,岂不更能全面反映评议所需?
他这话合情合理,既抬出了皇帝,又似乎是在积极配合评议。
崔文博眯了眯眼,似在权衡。若强行立刻带走人,反倒显得中书省不近情理,阻挠陛下关心的效率之事。略作沉吟,他点了点头:既如此,便请郑代主事快些整理。本官就在此等候。
沈涵暗松半口气,立刻对郑彦道:郑彦,将近日所有经你手核批、以及涉及物料流转的关键文书流程记录,尤其是与新法试行后的对比,简要罗列,要快。
郑彦会意,立刻埋头疾书。
沈涵则走到崔文博身边,故作随意地拿起那几份被抽出的文书:崔郎中方才在看这些?可是有何疑问?
崔文博瞥了一眼,淡淡道:并无,只是随手翻翻,看看旧日流程罢了。
沈涵顺势翻看,手指在一份份文书上滑过,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忽然,他的指尖在一份关于“废旧物料处理规程”的补充公文上停住了。
这份公文是十日前下发,要求各司清理登记废旧物料,统一上报处置。流程并无问题,但下发日期…恰好是王弼倒台后几天。而公文末尾的核备签章处,除了工部的印鉴,还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中书省下属清吏司的副署小印!
这个副署程序极为罕见,近乎多余。且这个清吏司,恰巧掌管文书格式规范…
一个可怕的猜想窜入沈涵脑海:胡惟庸的人,会不会利用这个不起眼的副署程序,在各类下发公文的格式或流程说明中,悄然埋设一些细微的、看似无碍的修改或补充?这些修改平时无人注意,一旦出事,他们便可拿出公文,指出沈涵他们的操作不符合最新规程,从而将责任推过来?
比如,若那份要命的请料单出了问题,他们是否可以拿出这份强调废旧物料需严格登记的公文,反咬郑彦核批时未严格遵循最新规定?
这才是真正的文书陷阱!杀人于无形!
沈涵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强作镇定地放下公文,笑道:都是些日常规程。赵四!
赵四连忙上前。
你立刻协助郑彦,将近期所有接收到的、涉及物料管理流程变动的公文,无论大小,全部找出来,逐一核对签收日期、副署衙门以及内容细节,看看有无…与旧例不符之处。要快!沈涵特意强调了“副署衙门”几个字。
赵四虽不明所以,但见沈涵神色凝重,立刻领命:是!
崔文博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转冷:沈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怀疑中书省下发的公文有误?
下官岂敢。沈涵淡然回应,只是陛下既问起流程效率,下官便想着做得更周全些,以免有所疏漏。崔郎中稍坐,很快便好。
值房内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只剩下郑彦和赵四快速翻动文书和书写的声音。崔文博不再说话,眼神阴鸷地看着沈涵,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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