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奉天殿。
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诡异。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却无不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队列前方的几个空位——那是昨夜被锦衣卫请去喝茶的几位同僚的位置。
龙椅之上,朱元璋面色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显平静。
他听着各部堂官按部就班地奏报着寻常政务,偶尔发问或批示,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越是平静,底下的官员们心头越是发毛。
谁都知道昨夜锦衣卫倾巢而出,抓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甚至宫里都吊死了一个管事太监!可陛下竟一个字都不提?这不符合常理!
胡惟庸站在文官首位,眼帘低垂,如同老僧入定,仿佛昨夜的风暴与他毫无干系。
只是他紧握在象牙笏板后、微微泛白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终于,冗长的常规奏报结束,殿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沈涵身上。沈涵官职不高,站得靠后,但他知道,皇帝一定能看见他。
“沈涵。”
平淡的两个字,打破了殿内的死寂,也让所有官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涵应声出列,躬身:“臣在。”
“你稽核文牍处,设立也有些时日了。”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跟咱说说,都查出些什么名堂了?”
来了!所有人心头一跳。
沈涵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份厚厚的奏报,双手呈上:“启禀陛下,臣奉旨稽核钱粮数据,厘定成本基准。数月以来,发现并核实多起贪渎舞弊、勾结行会、操控基准、侵吞国帑之要案。所有案情、证据、涉案人员及关联,臣已详细罗列于此,请陛下御览。”
早有太监上前,接过奏报,恭敬地放到朱元璋的御案上。
朱元璋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一只手按在奏报上,目光依旧看着沈涵:“哦?都有谁啊?说出来,也让诸位爱卿都听听。”
殿内落针可闻。
沈涵心知这是皇帝要借他之口,敲山震虎,甚至是要看他敢不敢当这个恶人””。
他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他核算数据时一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经查,户部清吏司郎中赵某、钱某,利用职权,与江淮粮行公会勾结,虚报粮价,分润贪墨;工部都水司主事王某,于清江浦工程中谎报物料,中饱私囊;内官监太监吕某,插手漕运,索取贿赂;另有永嘉侯府、颍川侯府等数家勋贵府上管事,通过操控车行联会驿传定价,牟取暴利……”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几个名字和主要罪状,虽然隐去了部分最核心的牵连,但已足够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每报出一个名字,被点到相关衙署的官员便脸色煞白一分,而与胡惟庸亲近的官员,则冷汗涔涔。
“……以上诸人,其行径不仅贪墨国帑,更严重者,在于系统性扭曲朝廷基准,动摇钱粮根本,其罪当诛!相关证据、账目、口供,均已收录在册,请陛下圣裁!”
沈涵说完,再次躬身。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份奏报的内容和沈涵毫不留情的指控震住了。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案,这是直指朝廷经济秩序根基的大案!
朱元璋依旧按着那本奏报,手指轻轻敲击着封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看沈涵,目光缓缓移向胡惟庸:“胡惟庸。”
胡惟庸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出列:“臣在。”
“沈涵所言之事,你这个中书省左丞相,可知情啊?”朱元璋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胡惟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愤慨:“陛下明鉴!臣……臣实在不知!臣蒙陛下信重,总理中书,日夜操劳,只恐有负圣恩!岂料竟有如此蠹虫,欺上瞒下,祸乱朝纲!臣……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治罪!”
他这一跪一请罪,姿态做得十足,将“失察”的帽子先扣在自己头上,却绝口不提任何实质性的牵连。
朱元璋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失察……嗯,你是失察。”
他拿起御案上的奏报,随手翻了翻,然后“啪”地一声合上。
“咱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朱元璋站起身,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胡惟庸,也没对沈涵的奏报做任何批示,转身便离开了龙椅。
“退——朝——”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百官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如此大案,竟然不置可否?是信了沈涵?还是保了胡惟庸?
胡惟庸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未动的沈涵,眼神冰冷刺骨,随即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也纷纷快步离开,无人敢在此刻与沈涵交谈,仿佛他周身带着无形的瘟疫。
周算盘和吴愣子不知何时凑到了沈涵身边,周算盘低声道:“大人,陛下这……”
沈涵望着空荡荡的龙椅,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他心中同样不解,皇帝的反应太过反常。这不像是要雷霆震怒,也不像是要息事宁人。
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走吧。”沈涵转身,向殿外走去,“回去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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