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黄河,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河南地界虽非胡惟庸势力直接掌控的核心区域,但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驿道通衢,耳目众多。
沈涵与阿七不敢有丝毫大意,弃了官道,依旧昼伏夜出,凭借阿七对地形匪夷所思的熟悉度,在乡野小径间穿行。
沈涵腿上的伤口因河水浸泡和连日奔波,已有发炎溃烂的迹象,每走一步都如同针扎。
他脸色苍白,额头不时渗出虚汗,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怀中的玉印和绢布,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
“再坚持一日,前面有我们的人接应。”阿七搀扶着沈涵,在一处废弃的砖窑中暂时歇脚。他取出水囊和干粮递给沈涵,自己则警惕地守在窑口。
“诚意伯……在河南也有安排?”沈涵喘息着问道,声音沙哑。
“伯爷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亦有不忘旧恩的江湖草莽。”阿七言简意赅,并未深谈。刘伯温的势力如同水下的暗流,看似不显,却在关键时刻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果然,次日黄昏,当他们按照约定暗号,来到一处偏僻的河神庙时,庙内早已有人等候。来人是一老一少,作寻常渔夫打扮,但眼神精亮,行动利落。老者验看过阿七出示的木牌后,恭敬行礼。
“属下已备好干净衣物、伤药和马车。此地不宜久留,请两位随我们转移。”
在马车上,沈涵的伤口得到了专业的清洗和包扎,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服,总算摆脱了那身血迹斑斑、散发异味的破袍。
他甚至短暂地睡了一觉,尽管梦境里依旧是野狐岭的厮杀和那四个篆字的盘旋。
接下来的路程顺畅了许多。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在河南境内的乡间道路上畅通无阻,偶尔遇到盘查,那老者只需上前低语几句,亮出某个不起眼的信物,关卡兵丁便迅速放行。
沈涵明白,这是刘伯温经营多年的、隐藏在寻常秩序下的另一张网络在发挥作用。
与此同时,关于那方玉印的调查,也在另一条线上紧锣密鼓地进行。
南京,诚意伯府书房。
刘伯温并未点灯,只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摩挲着一枚与沈涵手中极为相似的木牌,上面同样刻着一个“诚”字。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劲装、面容模糊的身影。
“‘淮右布衣’……”刘伯温低声重复着,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与凝重,“查到源头了?”
“回伯爷,”黑衣人声音低沉,“根据印文风格、玉料产地以及雕工手法推断,此印制作时间,大约在至正二十年(1360年)前后。彼时,上位尚在应天,与陈友谅、张士诚激战正酣。”
至正二十年……那是朱元璋称吴王前数年,天下格局未定,群雄逐鹿。
“当时,上位麾下有一批最早追随的淮西勋贵,以及一些因战乱依附的江南豪商。”黑衣人继续道,“其中,有数家为筹措军资、打理后勤,曾联合成立过一个名为‘永昌号’的商行。此商行内部,据说有代表各方势力的信物……”
刘伯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永昌号……与沈涵带回的账册名号一致。看来,这潭水,比老夫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这方玉印,并非直接指向当今皇帝,而是指向了那个战火纷飞、秩序初建的特殊时期,指向了最早那批从龙之臣中,某些人借助“永昌号”这个平台,进行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未被完全掌控的私下交易和利益勾连。
这些勾当,在立国后并未停止,反而借着某些人的权势,逐渐演变成了如今这张吞噬国帑、走私军火的巨网!
而“淮右布衣”这个名号,在当时或许被某些人巧妙地用来模糊界限,既暗示与朱元璋的渊源以获取便利,又能在出事时留下推诿的余地。如今时过境迁,知晓内情的人或已故去,或位高权重,这方印反而成了揭开那段隐秘往事的关键钥匙。
“胡惟庸……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刘伯温问。
“胡相并非最初的核心,但他上位后,敏锐地抓住了这条线,并逐渐将其掌控、壮大,成为了他结党营私、攫取巨额财富的重要工具。永嘉侯等人,皆是此网络中的一环。而宫中司礼监高太监,则是他们在内廷的耳目和掩护。”
刘伯温缓缓点头,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这是一张横跨军队、勋贵、官僚、内廷乃至早期商业网络的巨大利益共同体,其根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开国之前!
“沈涵到何处了?”
“已过归德府,不日将抵达凤阳地界。”
凤阳,朱元璋的老家,帝国的中都。
刘伯温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沈涵一旦踏入凤阳,胡惟庸恐怕会动用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手段。务必护他周全,直至面圣。”
“是!”
黑衣人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刘伯温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喃喃自语:
“陛下,这次,您手中的刀,是要斩断这盘根错节的过去,还是……将其再次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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