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的宅邸位于京城相对清静的西城,不算特别显赫,但门庭规整,透着一种老派官员的沉稳与低调。暮色四合时分,沈涵只带了两个可靠的护卫,乘车来到府门前。
门房显然早已得到吩咐,恭敬地将沈涵引入府内。穿过几进院落,引至一处颇为雅致的小花厅。厅内陈设不算奢华,但桌椅皆是上好的花梨木,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瓷器和古籍,整体氛围清幽,符合钱正良一贯给人的印象。
沈涵刚到片刻,身着常服、未戴官帽的钱正良便笑着迎了出来。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鬓角已染霜色,但步履稳健,眼神温润中透着精干。
“沈主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快请坐。”钱正良态度热情而不失分寸,亲自引沈涵入座。
“钱侍郎相召,下官岂敢不来,叨扰了。”沈涵拱手行礼,依言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侍女奉上香茗,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厅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
钱正良先是闲话了几句家常,问了问沈涵在京中起居是否习惯,又感慨了一番如今政务繁冗,像沈涵这样的年轻才俊实为国之栋梁等等。沈涵一一谨慎应对,心中却知,这些不过是开场白,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
果然,几盏茶过后,钱正良轻轻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沈主事,老夫今日冒昧相请,实是因扬州一案,不日即将三司会审。老夫添为主审官之一,有些话,想在这公堂之外,先与沈主事探讨一番。”
“钱侍郎请讲,下官洗耳恭听。”沈涵坐直了身体,知道正题来了。
钱正良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扬州盐政之弊,积重难返,沈主事此番雷霆手段,揪出卢文康等蠹虫,更牵出……嗯,牵出背后之人,其胆识与能力,老夫是深感佩服的。”他巧妙地将“江夏侯”、“王太监”等敏感称呼略过,用了“背后之人”代指。
“侍郎过誉,此乃陛下圣明独断,稽核处上下不过是恪尽职守,依数据与事实办事而已。”沈涵将功劳推给皇帝和制度。
“呵呵,好一个依数据与事实办事。”钱正良笑了笑,目光却锐利了几分,“然而沈主事可知,这朝堂之上,许多时候,并非仅有数据与事实便可畅通无阻?”
他顿了顿,见沈涵不语,便继续道:“周德兴,毕竟是开国勋臣,曾随陛下鞍前马后,立下过汗马功劳。其在军中、旧部之中,关系盘根错节。王瑾虽为内官,然司礼监乃内廷枢要,与宫中各位贵人牵连甚深。此番涉案,证据确凿,依律惩处,自是应当。然则……”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老夫是担心啊,此案若处置过于刚猛,牵涉过广,恐引起朝局震荡,军中不安,甚至……触怒天威啊。”
沈涵心中冷笑,果然是为说情或施压而来。
他面色不变,平静答道:“侍郎大人虑之深远。然下官以为,正因周德兴乃勋贵,王瑾乃内官,其知法犯法,贪墨国帑,危害更甚于寻常官吏!若不严惩,何以震慑后来者?何以彰显陛下整肃吏治之决心?至于朝局震荡……若因惩处蠹虫而震荡,那这‘局’,恐怕本身就有问题,更需要大力整顿才是。”
钱正良被沈涵这番毫不客气的反驳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叹道:“沈主事年轻气盛,锐意进取,老夫理解。但为官之道,有时也需懂得权衡与变通。譬如这涉案金额,百万之巨,固然骇人听闻,但其中是否有些款项,用途……嗯,或许并非全然中饱私囊?再譬如,某些关联人员,是否可能只是失察,而非同谋?若能在一些细节上稍作……嗯,模糊处理,给各方留些余地,或许此案便能更为顺畅地了结,于国于民,于沈主事自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暗示了——希望在金额认定和人员牵连上放水,做交易。
沈涵心中怒意升腾,但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意:“钱侍郎,稽核文牍处做事,只认账目,只凭证据。每一文钱的去向,皆有迹可循;每一个涉案人员的罪责,皆有供状旁证。‘模糊处理’?恕下官愚钝,不知该如何模糊。若按侍郎之意,莫非要将贪墨之款,说成是‘另有公用’?将同流合污之辈,说成是‘无心之失’?那这大明律法,还有何尊严可言?陛下设立稽核处的初衷,又将置于何地?”
他目光直视钱正良,语气斩钉截铁:“此案,必须水落石出,罪责分明!没有任何模糊的余地!”
钱正良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沈涵如此油盐不进,态度这般强硬。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良久,钱正良才缓缓道:“沈主事,老夫一番好意,是念你年轻,前程远大,不愿你因一时之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断送了大好前途。你可知道,如今弹劾你稽核处的奏章,已如雪片般飞入通政司?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等着你行差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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