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划破雨夜,红蓝光在湿漉漉的院墙上疯狂闪烁,像濒死的警示。冰冷的担架硌着陈默的后背,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腿和胳膊上那巨大、新鲜、湿漉漉的伤口,疼得他牙齿咯咯打颤。医护人员急促的话语隔着厚厚的玻璃罩传来,扭曲变形,只剩下模糊的、毫无意义的音节碎片。陈默闭上眼,只感觉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血在脸上混流,滑进嘴角,是铁锈般的咸腥。那是他自己的味道,也是命运反复咀嚼后吐给他的残渣。
手术灯惨白的光柱直射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麻醉剂注入血管的冰凉感蔓延开,意识像沉入幽深粘稠的水底,无数破碎的画面裹挟着尖锐的噪音翻涌上来——幼年高烧时眼前晃动的、模糊而焦急的成人面孔,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他能理解的声音,世界在炽热的眩晕里旋转、扭曲、最终陷入一片死寂的灰白;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奔跑跳跃时,跌倒在泥地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钝痛;还有那场车祸,刺目的车灯,金属扭曲的巨响,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砸落的失重与剧痛……最后,定格在弟弟举起斧头时那双燃烧着疯狂的眼睛,和父母扑向他时那毫不犹豫的背影。
意识沉浮,再次被剧烈的疼痛唤醒时,陈默已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被高高吊起。左臂缠着渗血的纱布,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腹部的隐痛。护士在给他换药,镊子夹着沾血的纱布离开伤口时,那瞬间暴露在空气里的撕裂感让陈默浑身一僵,额头上立刻沁出冷汗。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父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母亲手里提着一个廉价的保温桶,父亲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他们站在门口,踌躇着,像两个误入陌生之地的闯入者,脸上混杂着疲惫、尴尬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他们身上还带着外面雨天的湿冷气息和家里那股熟悉的、混着油烟和尘土的味道。
“老大…”母亲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走近几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熬了点稀粥…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陈默吊着的腿和缠着纱布的胳膊,眼圈瞬间又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看第二眼。
父亲沉默地站在母亲身后半步的地方,像一尊蒙尘的石像。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那个塑料袋,里面隐约露出几个苹果的轮廓。他的目光低垂,落在陈默打着石膏的腿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痛惜,有愧疚,但最深沉的底色,依旧是那片挥之不去的、为另一个儿子忧惧的灰霾。
“他…派出所那边…”父亲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问了几次话…按你说的,没提…没提那斧头的事…只说是…是家里起了争执,不小心摔的…”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斤,说完便死死抿住了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那刻意模糊的“不小心摔的”,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们之间本就稀薄的空气里。
陈默闭上眼,喉咙里堵得厉害。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无比刺鼻。助听器安静地躺在枕边,像一个沉默的金属证人。他没看他们,也没看那个保温桶。只是把头转向冰冷的墙壁,墙壁白得刺眼,空无一物。放过弟弟?是的,他“放过”了。用他这条刚刚拼凑起来、又被生生砸断的腿,用他血肉模糊的胳膊,用他残存的对亲情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换来了他们的心安,换来了这个家表面上的“完整”。多么划算的交易。
“知道了。”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没有任何温度,也听不出情绪。疲惫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沼,将他一点点往下拖拽。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母亲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模糊的抽泣。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甸甸地砸在地上。他们又默默站了一会儿,像两棵枯槁的树,最终,拖着沉重的脚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陈默自己沉重、缓慢、带着疼痛的呼吸。窗外,天光透过灰蒙蒙的云层,惨淡地渗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血痂和断骨的气息。
拆掉最后一块石膏,重新将身体塞进轮椅,已是将近一年之后。轮椅的金属扶手冰凉,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息。护士推着陈默穿过长长的、光线明亮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外界的玻璃门越来越近,门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刺眼地照射着。喧闹的汽车喇叭声、行人模糊的交谈声、店铺放着的流行音乐,所有这些声音,透过陈默左耳那枚小小的助听器,汇聚成一股巨大、嘈杂、毫无意义的声浪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鼓膜和大脑,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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