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刘强吓得魂飞魄散,扑到床边。
“医生!护士!”我转身就往外冲。
病房里瞬间乱成一团。护士和医生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脸上的戾气瞬间被惊恐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母亲扭曲痛苦的脸和疯狂报警的仪器,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巨大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最终却猛地一转身,像丧家之犬一样,趁着混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消失在走廊尽头。
最终,刘姨再次被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但这次抢救,像抽走了她最后一丝精气神。她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是涣散的,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那张脸,瘦得只剩下薄薄一层皮,紧紧包着头骨,像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那身空荡荡的病号服,白得刺眼,衬得她更像一个随时会飘散的幽灵。
刘强彻底垮了。他不再回家,大部分时间就蜷缩在病房角落那张硬邦邦的陪护椅上,像一只被彻底打垮的老狗。他不敢看母亲,不敢看医生护士,更不敢看我。每当护士来催缴后续的治疗费用单,他就把头埋得更深,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椅子缝里去。那份账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烫在我的眼前。催缴单上的数字一次次叠加,像不断垒高的债台,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天下午,阴沉的天光勉强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刘强佝偻着背,站在我面前,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李老板……那个……钱……”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像含着一口沙砾。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和怜悯交织着,堵得难受。“刘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钱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刘姨的病。”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可是……可是我真的……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家里……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连……连……”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后面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眼神痛苦地闪烁着,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羞耻和挣扎。
“连什么?”我追问,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没……没什么!”他猛地摇头,眼神躲闪,仿佛被我戳中了最隐秘的伤口,“我……我去看看我妈!”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冲进了病房,把门在身后紧紧关上。
我站在空荡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刘强那吞吞吐吐、痛苦挣扎的表情,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我心里。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刘姨的病情在昂贵的药物支撑下,勉强维持着不再恶化,但也未见起色。那张枯槁的脸,那双偶尔睁开却空洞无物的眼睛,成了病房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催缴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次都让角落里的刘强抖得更厉害。
终于,一个阴冷的下午,病房的门被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敲开了。他们的目光锐利,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病房,最后定格在蜷缩在陪护椅上的刘强身上。
“刘刚是你弟弟?”为首的警察声音低沉而威严。
刘强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他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万分地看着警察。
“他涉嫌参与一起盗窃摩托车团伙案,数额较大,现在已经被我们依法刑事拘留了。”警察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你是他直系亲属,有些情况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下。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强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从椅子上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他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巨大的耻辱和恐惧彻底击垮了他。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试图站起来,就那么瘫在地上,任由两个警察把他架了起来,拖出了病房。他的头一直深深地垂着,仿佛再也无法抬起。
病房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微弱而规律的“嘀——嘀——”声。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猜测被证实了,却比猜测本身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和荒谬。那个偷走摩托车的小儿子,和那个可能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念想的大儿子……这兄弟俩,像两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床上那个仅剩一口气的母亲。
我缓缓走到病床边。刘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门口,也没有看被拖走的儿子。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病房惨白的天花板,眼神依旧空洞,像两口彻底干涸、连一丝水汽都没有了的枯井。只是,在那深不见底的枯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一滴浑浊的泪,极其缓慢地从她深陷的眼角爬出,顺着太阳穴上深刻的皱纹,滑落,无声地洇入花白的鬓角,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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