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最后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崩裂,露出底下灰败的底色。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绝望的血丝,一种困兽般的凶光迸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沙哑:
“我负?!我负什么责?!”他挥舞着手臂,指向依旧阴沉的天空,唾沫星子喷溅,“老天爷刮的风!老天爷砸了你的车!你找老天爷赔去啊!凭什么赖我?!我起早贪黑挣几个血汗钱容易吗?啊?风刮跑了我的桌子椅子,我还没处说理呢!你倒好,开着几十万的好车,还要讹我这小老百姓?!没门!”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带喘,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那张布满风霜和油污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穷途末路者的蛮横与悲愤。
陈默静静地看着他爆发,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等老周吼完了,巷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陈默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沉甸甸的东西:
“周老板,讲道理。桌椅是你的财产,你有责任管理好它们,避免它们对他人或他人的财产造成损害。这是法律上的‘过错责任’。风再大,如果你固定好了,它们飞不起来,也砸不到我的车。监控拍得很清楚,你的桌椅当时就那样散放在外面,没有任何固定措施。”他扬了扬手中的U盘,“证据就在这里。你如果坚持不认,那我们就换个地方讲道理。交警队,或者法院,你选。”
“法院”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老周的心口。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才没倒下去。交警队?法院?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请律师?打官司?那得多少钱?!他想起银行催款的短信,想起房东不耐烦的脸,想起堆积在冰柜里等着变成钱的肉串……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那点虚张声势的蛮横,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我……我……”老周张着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半天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没钱……我赔不起……”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哭腔,佝偻的背脊垮塌下来,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和卑微。
陈默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男人,看着他浑浊眼睛里弥漫的恐惧和绝望,那眼神像极了某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陈默沉默着,巷子里只有风声呜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说:
“周老板,车……很重要。”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目光垂落,不再看老周,而是落在自己沾了些泥水的皮鞋尖上,“我……昨天刚被公司裁员。干了十五年,说没就没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深处那抹强撑的体面外壳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这车……是分期付款买的,还有两年才能供完。它……是我现在唯一还能撑住的东西了。是我最后一点……体面。”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重的、被生活重锤击打后的无力感。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老周的心上,也砸碎了这油腻小巷里最后一点虚伪的喧嚣。
老周彻底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体面呢子大衣的男人,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深重的疲惫和强压下去的狼狈。裁员?分期付款?最后的体面?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刚才那点“穷就有理”的可怜借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老周的喉咙口,又酸又涩。他想起自己为了开这个店,抵押了老家的房子,想起催债电话里一次比一次难听的辱骂,想起每天凌晨爬起来串肉串时冻得发僵的手指……体面?他们这种人,哪里配谈什么体面?活着,像牲口一样能喘气,能还上债,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可眼前这个男人,他最后的那点体面,却被自己店里飞出去的破椅子,砸了个稀巴烂!
老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辆奥迪车门上的巨大凹痕。那狰狞的伤口,此刻在他眼里,不再仅仅意味着天文数字的赔偿,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名为“侥幸”的遮羞布上。他之前所有的抵赖、推脱、蛮横,在这个男人平静却直击要害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卑劣、如此可笑。
空气凝固了。风似乎也识趣地小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呜咽。巷子里死寂一片,连几个伙计都忘记了害怕,呆呆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老周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裤兜,摸索着,那里通常塞着几包廉价的烟。可他的手刚伸进去,就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小东西。
是他的婚戒。
为了凑烧烤店开张的本钱,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了一遍,连老婆当年陪嫁的金戒指都偷偷熔了换钱。只剩下这枚不值钱的、箍了他几十年的素圈婚戒,他一直贴身藏着,像最后一点念想。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圈冰冷的金属,戒指边缘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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