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锅里翻滚着,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咕嘟声,密集的气泡争先恐后地破裂在水面,又不断有新的气泡涌起,重复着无意义的生灭。白色的水蒸气笔直地升腾,撞在抽油烟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又无力地散开,弥漫开一片湿热的雾气,模糊了灶台对面贴着的、那张写满“每日学习计划”的彩色便签纸。
林晚就站在那一片混沌的蒸汽里,像一尊被遗忘的、沾了水汽的石膏像。她微微歪着头,眼神空洞地越过沸腾的锅口,投向厨房窗外那方灰蒙蒙的、被对面高楼切割得所剩无几的天空。窗外没有飞鸟,没有流云,只有一片被钢筋水泥框死的、沉甸甸的铅灰色。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冰凉的料理台边缘,指尖下压着几根洗好却忘了切的小葱,翠绿的葱白渗出一点微凉的汁液,沾湿了指腹,带来一点黏腻的触感。
锅里只是水。只有水。面条还安静地躺在旁边的塑料包装袋里,封口都没撕开。
一种庞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茫攫住了她。脑子里像是被塞满了吸饱了水的旧棉絮,又沉又胀,所有的思绪、指令、接下来该做什么的动作,都被这沉重湿冷的棉絮死死地缠裹住,拖向一片黏稠的黑暗深处。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站在这灶台前,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做饭吗?给谁做?晓晓?还是……他?
就在这时,搁在料理台一角的手机屏幕猛地亮了起来,发出刺眼的白光,伴随着一阵急促、尖锐、不容忽视的震动嗡鸣。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厨房里沉闷的水沸声和她周身的麻木。
林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仿佛被那震动声烫到。她迟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那块亮得发白的屏幕上。
发光的屏幕中央,跳动着那个她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的名字——陈明。
一条新信息。
她伸出右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湿滑的屏幕上划了一下。信息内容瞬间铺满了视野:
“第几次了?连饭都做不好。下班到家要饿死?天天闲在家里就这点事都指望不上?书也看不进,饭也做不成,你还能干点什么?晓晓跟着你真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眼球,再顺着视神经一路钻进大脑深处,搅动着那些湿重的棉絮,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眩晕。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厨房里湿热的蒸汽呛进喉咙,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台正在疯狂运转的小型钻机。
是啊,第几次了?她茫然地想,目光再次投向那锅沸腾得近乎暴烈的水。水汽蒸腾,模糊了锅的轮廓,只剩下那片翻涌不息的白。她记不清了。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厨房里失神,把锅烧干,或者像现在这样,只煮了一锅沸腾的、无用的水。每一次,随之而来的都是这样毫不留情的质问和指责,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闲在家里……”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咀嚼着这四个字,尝到的只有苦涩和荒谬。闲吗?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复习资料,那些堆在书房角落、散发着油墨和灰尘混合气味的历年真题,那些标注着各种重点符号、密密麻麻写满“必考”字样的讲义……还有幼儿园老师随时可能发来的晓晓的日常反馈,家长群里的各种通知和攀比,家里永远也收拾不干净的角落……她的时间被这些琐碎又沉重的东西切割得支离破碎,哪里有过片刻的“闲”?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厨房里只剩下水持续沸腾的咕嘟声,单调得令人心慌。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心跳的轰鸣中,另一串截然不同的铃声骤然响起——是那首欢快得有些吵闹的《小星星变奏曲》。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这铃声是专门设置的,只属于一个人——晓晓的幼儿园,李老师。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面对陈明的指责更甚。晓晓……她的晓晓怎么了?生病了?磕着了?还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林晚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手机,指尖的冰凉感更甚,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颤音:“喂?李老师?”
电话那头传来李老师一贯温和但此刻在林晚听来却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意味的声音:“晓晓妈妈,您好。打扰您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晓晓情绪有点低落,我陪她聊了会儿。”
林晚的心悬在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她跟我说……”李老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这短暂的停顿让林晚的心跳得更快,几乎要撞破胸腔,“……她说,‘妈妈昨晚又对着墙壁说话了’。晓晓说,她有点害怕,不敢叫你。”
轰——
林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然后彻底断裂。厨房里弥漫的水蒸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耳朵里嗡嗡作响,李老师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诸如“孩子很敏感”、“多关心她情绪”、“注意休息”之类的话,全都变成了一串模糊不清、意义不明的杂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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