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棱角,将一块块沾染了灰尘和水渍的碎片,轻轻拢在手心。细碎的玻璃边缘偶尔会刮擦到她柔嫩的指尖,留下细微的红痕,她也恍若未觉。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张阳那带着抱怨和催促的模糊声音,餐厅经理赔着小心、带着职业性焦虑的询问(“王太太,您没伤着吧?这…这真是…太对不住了…”),服务员们手忙脚乱清理其他区域的声音,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目光……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心里那些冰冷的、硌人的碎片。
每一片碎玻璃的冰凉触感,都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再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深处。那冰凉,竟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恶心和灼烧的羞耻。
她一片一片地捡着,动作近乎虔诚。锋利的边缘在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像一种迟来的、无声的惩罚,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十年了……她住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用王建国每月准时打入账户的十万块,小心翼翼地粉饰着太平,维持着一个“体面富太”的空壳。她以为那是自由,是王建国口中“互不干涉”的恩赐。她甚至默许了张阳的出现,用他的年轻活力和刻意逢迎,来填补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她以为自己习惯了,麻木了。
直到今天,直到儿子那声充满鄙夷的“买来的生活”像惊雷般炸响,直到他挥臂打碎眼前的一切,也彻底打碎了她自欺欺人的幻象。
王建国用钱买走了她的婚姻,买走了她作为妻子的身份,买走了她的喜怒哀乐。而她,竟也浑浑噩噩地,用这钱去买张阳虚假的温存,去买一份看似热闹实则更加空洞的“陪伴”。多么可笑,多么可悲的循环!
手心里的玻璃碎片越来越多,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重量。指尖被划破的地方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沾染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淡淡的红痕。这细微的疼痛,竟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清醒。
“王太太,您快别捡了!危险!让我们来,让我们来清理!”餐厅经理急得满头大汗,弯着腰在一旁连声劝阻,示意服务员赶紧上前。
张阳也皱着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不解:“丽丽,你捡这些破玻璃渣子干什么?脏不脏?手都划破了!快起来,我们走!”
巩丽像是没听见。她只是专注地捡着,将最后几片稍大的碎片拢进手心。然后,她慢慢地站起身。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她微微晃了一下,立刻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卡座靠背才站稳。丝绒靠背上沾染的酱汁油腻腻地蹭在她手心,她也毫不在意。
她摊开手掌。白皙的掌心躺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玻璃碎片,在餐厅顶灯的照射下,折射着冰冷而破碎的光芒。一些碎片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和她指尖渗出的、微不足道的血痕。
她静静地看着这捧破碎的晶体,看了好几秒。然后,在餐厅经理、服务员、张阳以及周围尚未散去的客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走到了旁边一个服务员推过来的、用于盛放垃圾的银色金属推车前。
她抬起手,将掌心里那捧冰冷、尖锐、沾染着污渍和血痕的碎片,轻轻一倾。
哗啦……
清脆而细碎的碰撞声响起。玻璃碎片落入了推车里其他清理出来的垃圾残骸之中,瞬间被掩盖,失去了它们最后一点折射光芒的能力。
做完这一切,巩丽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一脸焦灼的餐厅经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深重的、仿佛抽干了所有情绪的疲惫,沉淀在她眼底深处。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所有损失,算我的。麻烦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卡座和地面,“算一下,我现在结账。”
“王太太,这个……不急的,不急的……”经理连忙摆手,脸上堆着职业化的、试图安抚的笑容,“您人没事就好,这些后续……”
“不,就现在。”巩丽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甚至没有看旁边脸色变幻不定、欲言又止的张阳一眼,径直走向收银台的方向。高跟鞋踩过沾染油污的地砖,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
张阳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忽略自己。他急忙跟上去两步,试图拉住她的手臂,语气带着点强撑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丽丽!你这是干什么?这种小事让他们处理就好了,我们……”
巩丽的脚步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张阳耳中,也落入了周围竖着耳朵的客人耳中:
“张教练,”她第一次用这个生疏的称谓称呼他,语调平静无波,“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今天这顿饭,算我请你的。以后……”她停顿了半秒,仿佛在斟酌一个最准确的词,最终吐出的两个字清晰而冰冷,“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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