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几乎不敢去触碰那单薄的纸页。她死死地盯着画中那双眼睛,那里面被映真捕捉到的、她自己早已遗忘的微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又干又涩,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她猛地低下头,视线狼狈地逃离那张画,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汤碗。碗里只剩下一点浑浊的汤底和几片零星的葱花,模糊地映出她此刻扭曲变形的倒影。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浑浊的汤面上溅开一个小小的、迅速扩散的涟漪,又消失不见。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响。
“阿姨?”映真带着点困惑和担忧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您……不喜欢吗?”
沈青梧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大,束得紧紧的发髻都有些松动了。她不敢抬头,只是胡乱地用手背在脸上飞快地抹了一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没…没有,”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画得…画得真好。”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想对女孩挤出一个表示赞赏的笑容,但嘴角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那笑容显得极其别扭和脆弱。
映真似乎松了口气,但看着沈青梧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表情,她明亮的眼睛里也掠过一丝无措和茫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目光移向沈青梧旁边那个塞得快要爆开的巨大帆布包,又看看她身上那件旧得发白的绿衬衫,眼神里多了些懵懂的、对这个复杂成人世界的不解。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胀感。她避开映真探究的目光,动作有些慌乱地开始收拾自己面前的东西。她把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重新背到肩上,勒得单薄的肩膀微微下沉。她站起身,走到柜台前。王伯正低着头,用一块半干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锃亮的不锈钢收银台面,仿佛对刚才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王伯,结账。”沈青梧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已竭力恢复了平静。
“六块。”王伯头也没抬,报出价格,手里擦拭的动作没停。
沈青梧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旧旧的、边缘磨损的棕色零钱包。她打开拉链,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但面额都很小的纸币和一些硬币。她仔细地数出六块钱,放在柜台上。然后,她的手指顿了顿,又从那叠钱里,抽出一张崭新的、颜色格外鲜亮的五十元钞票。这张票子在她那些旧旧的零钱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不小心混入灰烬的火星。她犹豫了一瞬,指尖在那张崭新的钞票上摩挲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把它轻轻压在了刚才那六块钱的上面。
“这个……”沈青梧的声音很轻,几乎像耳语,目光却投向还坐在窗边、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速写本的映真,“给映真,买点……新的颜料吧。”
王伯擦拭台面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眼,那双阅尽世事的、有些浑浊的眼睛先是落在柜台上那叠钱上——六块旧钞上面,压着那张崭新的、格外耀眼的五十元。然后,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沈青梧脸上。没有惊讶,没有疑问,也没有客套的推拒。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里面沉淀着太多沈青梧看不懂的东西。那目光在她洗旧的绿衬衫领口、在她明显哭过而微微红肿的眼眶、在她因为背负重物而微微塌陷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
几秒钟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店里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沉闷的嗡嗡声。
终于,王伯什么也没说。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动作很慢,却很稳,把柜台上的钱拢在一起,包括那张崭新的五十元。他没有点验,直接拉开收银机的抽屉,把它们都放了进去。抽屉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干脆利落。
“路上慢点。”他重新拿起那块抹布,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沈青梧如蒙大赦,几乎是仓促地点了下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便立刻转身,逃也似的走向门口。她不敢再看窗边的映真一眼。玻璃门被用力推开,晚风带着初夏夜晚微凉的湿意猛地灌进来,吹拂在她脸上,带走了一些残留的泪痕的温热,也带来一阵清醒的凉意。
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店里那惨淡的灯光和王伯沉默的身影。沈青梧站在人行道上,用力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和行道树气息的空气,仿佛要把胸口的滞闷全部置换出去。她走到停在店门外不远处的婴儿车旁。车里,她的小女儿安安睡得正沉,小脸粉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小小的阴影,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盖在身上的薄毯一角。
看着女儿天使般的睡颜,沈青梧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柔的泄洪口。她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帮女儿掖了掖被角,指尖拂过孩子柔嫩的脸颊。然后,她直起身,握住婴儿车的推把。夜色温柔地包裹下来,街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晕开一团团昏黄。她推着车,沿着熟悉的、通往那个租住的老旧小区的路,缓缓地往前走。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均匀的、有些单调的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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