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是有点…那个…”
“家事难断,别看了别看了…”
这些碎片般的议论,王明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却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凌迟着他。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部,耳朵里嗡嗡作响,父亲那扭曲的怒容和周围无数模糊的、带着审判意味的脸孔在眼前旋转、重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块刚咽下去的菜心梗在喉咙口,堵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勉强压住那汹涌而上的呕吐感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世界在收缩,光线在扭曲,只剩下父亲那张因暴怒而狰狞的脸,和四面八方涌来的、令人窒息的窥探。
张雅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她夹着米粒的筷子停在半空,微微发着颤。她终于抬起了一点点眼睫,目光却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极其短暂地在儿子剧烈颤抖的肩膀上掠过,那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无助,还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抽气声。最终,那点微弱的冲动还是被更深重的恐惧压垮了。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重新死死盯住自己的碗,仿佛那几粒白米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所在。她捏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耳垂上那对小小的珍珠剧烈地晃动着,像两滴凝固的泪,下一秒就要坠落。她的沉默,在此刻,比父亲的咆哮更令人窒息。
“服务员!”王海山看也不看那对沉默的母子,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的饭店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粗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咚咚”作响,像在敲打一面破鼓。“人呢?死哪去了?过来!”
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系着白围裙的女服务员闻声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有些紧张的微笑:“先生,有什么需要?”
“这盘笋!”王海山用油腻的筷子头毫不客气地戳着那盘油焖笋,“硬的跟木头似的,嚼都嚼不动!还有这汤,”他又指向那碗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腥得要命!你们厨师是盐罐子掉锅里了还是舌头让狗叼了?这做的什么玩意儿?喂猪呢?”他唾沫横飞,每一句质问都带着强烈的侮辱性,仿佛要把刚才在儿子身上积攒的怒气一股脑倾泻到无辜的服务员身上。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那盘笋和汤,又看了看暴怒的王海山,嗫嚅着:“先生…这…我们后厨都是…”
“后厨个屁!”王海山粗暴地打断她,“少废话!要么给我换!要么叫你们经理来!妈的,花钱吃猪食?”他猛地又拍了一下桌子,碗碟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的碰撞。
王明远依旧死死低着头,父亲对服务员那粗鄙不堪的辱骂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他感到一阵更深的羞耻,不仅为自己,也为这个蛮横无理、将怒火随意泼洒的父亲。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更深地掐进肉里,仿佛只有这自虐般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在这巨大的难堪中彻底崩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这一次,清晰地指向了咆哮的父亲。然而这种对父亲的鄙夷,并未给他带来丝毫解脱,反而像冰冷的潮水,将他连同整个家庭一起淹没,沉入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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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像一口棺材盖落下,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空气和光线。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晕被彻底掐灭,门内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黑暗和寂静。
王明远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后背紧紧贴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父亲王海山粗重压抑的喘息,像一头被激怒、正在黑暗中逡巡的困兽,近在咫尺。
“开灯!”王海山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带着火药桶被点燃前的嘶嘶声。
“啪嗒。”
开关被按响的声音清脆得刺耳。惨白的顶灯骤然亮起,光线冰冷无情,瞬间填满了小小的玄关,也照亮了王海山那张因余怒未消而扭曲的脸。他没有换鞋,穿着在外面沾了泥灰的皮鞋,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王明远紧绷的神经上。他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住还贴在门上的儿子。
“杵在那儿当门神?滚过来!”王海山的声音不高,却淬着冰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重的厌恶。
王明远身体一颤,指甲无意识地抠进门板冰冷的漆面里。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手,低着头,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挪到父亲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能感觉到父亲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他低垂的头顶和脖颈上。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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