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正低头吹着面条的热气,没留意。
那只光着的小脚丫,试探性地抬了起来,先是踩在苗苗自己坐着的椅面上。接着,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带着点探险般的兴奋,那只小脚丫晃晃悠悠地,越过了界限,稳稳地踏在了光滑的桌面上。粉色的袜子底,清晰地印在刚刚被小梅擦得一尘不染的桌面上。
苗苗为自己的“壮举”高兴起来,嘴里发出含混的“啊、啊”声,小脚丫还在桌面上得意地蹭了蹭。
王建国的眼睛像被那小小的袜子底烫了一下,猛地眯了起来。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柜台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几乎能感觉到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坠了下去。那桌子…那是客人们放碗筷、放食物的地方!
林雅终于吹凉了一勺面,抬起头。她的目光掠过女儿踩在桌面上的脚,没有惊愕,没有尴尬,更没有一丝一毫要制止的意思。相反,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夸张的、带着明显鼓励意味的弧度。
“哎呀!苗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喜和毫不掩饰的赞赏,“好棒呀!宝宝真棒!站得这么高啦?真厉害!”
那“真棒”、“真厉害”像带着尖刺的小锤子,一下下敲在王建国的耳膜上,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他看见小梅端着托盘僵在了过道中间,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彻底冻结,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苗苗得到了妈妈热烈的肯定,更加兴奋,另一只穿着鞋的小脚也蠢蠢欲动,似乎想把鞋子也甩掉,好让两只脚都踏上这“光荣”的桌面舞台。
林雅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拿出手机,镜头对准了女儿和那只踩在桌面上的小脚,语气轻快:“别动别动,妈妈给厉害的宝宝拍一张!留念留念!”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带笑的脸,也映着桌面上那只小小的脚丫。王建国只觉得一股火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他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粗重地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柜台下方那瓶绿色的消毒水,瓶身上狰狞的骷髅头警示标志此刻在他眼里竟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安慰的意味。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过去。他不能。他是个开饭店的。他只能等。
那顿饭剩下的时间,对王建国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林雅母女的笑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苗苗偶尔因食物不合口味发出的哼唧声…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毛玻璃传过来,模糊又令人烦躁。他背对着她们的方向,一遍遍地擦拭着手里一个早已光洁如新的玻璃杯,指腹被冰凉的玻璃硌得生疼,仿佛只有这种机械的重复和冰冷的触感,才能勉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恶心和怒火。
终于,铜铃再次响起,宣告着解脱。
王建国没有回头,只听到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外面喧闹的市声里。直到那声音彻底听不见了,他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压的浊气全部置换出去。然后,他转过身。
那张靠窗的四人桌,在午后的斜阳里静默着。桌面上,靠近苗苗坐过的那一侧,几个淡淡的、小小的袜子印痕,像几块丑陋的污渍,清晰地烙在那里,刺眼无比。
小梅拿着抹布和水盆,迟疑地站在桌边,看着老板。王建国没说话,径直走到柜台后面,弯下腰,再直起身时,手里稳稳地攥着那瓶还剩大半的绿色强力消毒液。瓶身冰凉沉重。
他走到那张桌子旁,从小梅手里拿过抹布。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拧开消毒液的瓶盖,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强烈化学攻击性的气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霸道地驱散了饭菜残留的香味。这味道呛得小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捂住了鼻子。
王建国面无表情,眼神沉得像结了冰的深潭。他毫不吝啬地将瓶口倾斜,粘稠的绿色液体汩汩地倾倒在雪白的抹布上,迅速洇开一大片。然后,他弯下腰,手臂带着一股近乎凶狠的力道,开始擦拭苗苗的小脚丫踩过的那片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抹布在光滑的桌面上摩擦,发出“嗤嗤”的声响。那声音单调、重复,却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仪式感。绿色的泡沫在桌面上堆积、破碎,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开来,无孔不入,呛得店里仅剩的两个客人也皱起了眉头,匆匆扒完最后几口饭,结账离开了。
小梅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老板的背脊挺得笔直,每一块肌肉都绷紧着,手臂每一次推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不仅仅是清洁。那更像是一种沉默的、激烈的宣告,一种用刺鼻化学品进行的、无声的驱逐和净化。她看着那绿色的泡沫覆盖、淹没那些小小的袜印,看着老板一遍又一遍,机械而用力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直到那块桌面被擦得几乎能照出人影,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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