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沉默地合上笔记本,看向地上那个已无声息的男人,又看向蜷缩在收银台下、沉浸在巨大悲痛和真相冲击中无法自拔的王姐,最后目光落回手中那张老王的工作证上。证件照片里,王建国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笑容温和而平静,眼神里是对这份职业的朴素信仰。
尖锐的急救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外。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提着担架和急救设备匆匆而入,但很快,他们的动作就变得缓慢而程序化。检查,摇头,低声交流。生命监测仪冰冷的直线和单调的长鸣,在嘈杂的饭店里清晰地响起,宣布着一个灵魂的彻底终结。
警察和医护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现场。警戒线拉起,无关的食客被疏散。拍照,取证,低声交谈。那个写满悔恨的笔记本和老王的工作证,都被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透明的物证袋。
王姐依旧蜷缩在收银台下冰冷的地面上。最初的崩溃和恸哭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空。眼泪无声地流着,流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油腻的水磨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慢慢抬起头,视线穿过警察和医护人员忙碌的腿脚缝隙,落在地上那个男人身上。那件破旧的灰夹克像一层裹尸布,覆盖着他枯瘦的轮廓。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恨吗?
当然恨。是他调了天平,是他间接害死了老王,害死了那个无辜的病人林秀梅,也最终毁了他自己。这恨意像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可是……看着他此刻无声无息、像垃圾一样躺在那里的样子,看着他夹克里露出的那半张泛黄的、同样被命运残忍折磨的女人的照片……王姐心底最深处,那根属于人性本能的弦,又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悲悯拨动了。
这悲悯不是为了开脱他的罪孽,而是穿透了恨意的表层,触摸到了那更深邃、更令人窒息的黑暗——他日复一日活在亲手害死挚爱的悔恨炼狱里,被“报应”的毒蛇日夜啃噬灵魂,最终走向这疯狂而惨烈的结局。他承受的痛苦,早已超越了他应得的惩罚本身。
警察走了过来,蹲在王姐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王女士,我们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另外,这张工作证……”他拿出那个装着老王证件的物证袋,“等案件调查清楚后,我们会归还给你。”
王姐的目光落在物证袋上。透明的塑料膜后面,老王温和的笑容被放大了,显得有些不真实。那笑容曾经是她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微光。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不用还了。”
警察愣了一下。
王姐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再次投向地上那个死去的男人。她的眼神空洞,却似乎穿透了那层灰色的裹尸布,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让他……拿着吧。”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他……带到下面去……给老王……给那个叫林秀梅的姑娘……看看。”
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尘埃,刺得她肺叶生疼。然后,她几乎是耳语般,说出了那句萦绕在她和老王之间,如今又沉重地压在这个男人灵魂上的魔咒:
“莫信人……”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死水般凝滞的空气里,激起无声的涟漪。这三个字,从老王口中说出,是无奈的叹息;从这个男人口中嘶吼出,是绝望的控诉;此刻从王姐口中吐出,却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种看透世事后的、沉重的虚无。
警察沉默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收回了物证袋。现场清理还在继续。男人的遗体被盖上白布,抬上担架。那块白布经过收银台时,王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
收银台角落,那个深棕色、边缘发亮的小皮夹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敞开着口,里面空空如也。它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王姐的目光从空皮夹上移开,落在收银台正面,那台闪着金属冷光的电子秤上。秤盘光洁,此刻空无一物。秤侧面的工商局检定合格证,红色的印章依旧清晰。这台秤,称过无数斤两,见证了无数交易,也亲历了今日这场荒诞而惨烈的悲剧。它冰冷、精确、沉默,只是忠实地反映着放在它上面的重量。
压死人的,从来不是秤砣。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电子秤光滑冰冷的金属外壳。指尖下的触感坚硬、恒定、毫无温度,带着一种属于机器的、绝对的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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