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球摩擦着粗糙的瓷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油腻顽固地抵抗着,需要用力,再用力。水是冷的,但手臂很快就开始发酸。汗珠从额角冒出来,汇聚,沿着太阳穴滑下,痒痒的,我却不敢抬手去擦,生怕手套上的油污蹭到脸上。后背的T恤也很快被汗水洇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眼前这堆似乎永远也刷不完的油污。手泡在混着洗洁精的冷水里,橡胶手套内部很快也变得湿滑。手指开始发胀,手腕的地方,大概是动作太用力,被粗糙的橡胶边缘磨得隐隐作痛。腰也渐渐酸了起来。
“哗啦!”一声脆响。
手一滑,一个沾满泡沫的汤碗脱手而出,砸在水池内壁上,裂成了两半。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哎哟!”张姐立刻探头过来,看着水里的碎片,圆脸上露出一点惋惜,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无奈,“没事没事,新手都这样,小心点别划着手!碎片捞出来扔那个绿桶里。”
我慌乱地应着,赶紧伸手去捞那些锋利的碎瓷片,脸涨得通红。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油烟猛地从旁边的灶台方向扑过来,带着呛人的辣椒味。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大口,喉咙里瞬间像着了火,剧烈的咳嗽止不住地爆发出来,呛得我眼泪直流,弯下腰,肺都像要咳出来了。
灶台边炒菜的师傅朝这边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又转回头专注他的锅铲。张姐赶紧拍了拍我的背:“呛着了吧?这辣椒子儿就是冲!缓缓,喝口水去。”
我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狼狈地直起腰,抹掉眼角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视线都模糊了。胃里空荡荡的,被这油烟和洗洁精的味道搅得一阵阵恶心。
后厨像一个巨大的、闷热的蒸笼。汗水不断地从额头、鬓角、后背渗出,汇聚,流淌。那身廉价的T恤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黏腻的摩擦感。橡胶手套里更是积满了汗水,手指泡在里面,皮肤皱巴巴地发白、发胀,指尖传来一种麻木的钝感。手腕内侧,被手套边缘反复摩擦的地方,起初只是火辣辣的疼,现在感觉皮肤似乎已经破了,每一次弯曲手腕,那粗糙的橡胶刮过伤口,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排风扇在头顶徒劳地轰鸣着,搅动着沉重而油腻的空气,却丝毫带不走那令人窒息的热度。只有墙角那台老旧的立式空调,发出苟延残喘般的低鸣,偶尔能送出一丝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凉风,杯水车薪。
水池里的碗碟仿佛拥有自我繁殖的能力。刚刷下去一小堆,前面的大师傅一嗓子“撤台!”,立刻又有小山一样的脏碗碟被端进来,带着新鲜的、温热的食物残渣和油腻,重重地堆进水池,溅起混浊的水花。油污、米粒、菜叶、酱汁……各种形态的残留物顽固地附着在碗盘上,嘲笑着我机械重复的动作。钢丝球摩擦瓷器的“沙沙”声、水流冲刷的“哗哗”声、锅铲撞击铁锅的“当当”声、大师傅粗声大气的吆喝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着油烟味和洗洁精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耳朵和鼻腔,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人头晕脑胀。
偶尔能听到前面大厅传来的模糊人声,是客人的谈笑,是点菜的吆喝,带着一种遥远的热闹。那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提醒着我外面还有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一个与我此刻的油污地狱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沉甸甸的。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没有窗户的后厨,只有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提供着恒定的、毫无生气的光亮。我偷偷抬眼去看挂在墙上的那只老式圆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走得那么慢。才十点半?我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世纪。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油腻的墙壁瓷砖,开始默数。一块,两块……数着数着就乱了,又重新开始。十五块长条瓷砖……再往上,是七块方砖……角落里那块瓷砖缺了个小角……数瓷砖,成了我在这漫长煎熬中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时间流逝的稻草。这无聊的计数,竟带来一丝奇异的、短暂的平静。
“小子,歇会儿!”
一个浑厚的声音穿透了后厨的嘈杂,像一块石头投入黏稠的油锅。我猛地从数瓷砖的恍惚中惊醒,下意识地抬起头。
王叔不知何时站在了水池边。他刚放下炒勺,额头上也沁着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深蓝色的旧T恤肩头洇湿了一大片。他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盆里是几块切得厚实饱满、红瓤黑籽的西瓜,瓜皮上还凝结着细密冰凉的水珠,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诱人。
他把盆往旁边一个稍微干净点的不锈钢操作台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拿起最大的一块,瓜瓤红得透亮,汁水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径直递到我面前。
“喏,冰镇的,透心凉!快啃两口!”他语气随意,带着不容拒绝的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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