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
怎么可能?阿珍…是周老先生的…妻子?那个看起来能做他孙女的阿珍?来来感觉自己的认知世界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她之前所有的感动、所有的“父女情深”的笃定,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不敢去看阿珍和周老先生的脸,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窘迫和荒谬感席卷全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斌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来来这边的惊涛骇浪,或者说他早已习以为常。他熟练地给父亲喂了几口水,又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皮,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趣事,病房里很快又充满了年轻人略带聒噪的活力。
来来强迫自己低下头,机械地继续削那个苹果,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她削得异常仔细,果皮薄得几乎透明,一圈一圈,连绵不断。耳朵却像雷达一样,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隔壁床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阿珍在小斌剥好橘子后,很自然地接过去,细心地撕掉上面的白色橘络,掰下一小瓣,递到周老先生嘴边。周老先生顺从地张嘴吃了。阿珍看着他的侧脸,眼神专注而温柔,那眼神里流淌的东西,来来此刻才惊觉,绝非女儿对父亲的敬爱,那是一种更私密、更深沉、带着某种归属感的光芒。来来猛地意识到,自己过去几天里看到的那种“孝心”,那额头相贴的试温,那夜里的依偎,那无微不至的照料,分明是浸透了爱意的、属于伴侣之间的亲昵!她像个瞎子,在黑暗里摸索了那么久,直到这一刻,才被那一声“妈”猛然刺开了眼前的迷雾。巨大的羞耻感让她脸上热得发烫。
小斌待了约莫一个小时,接了个电话,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妈,有事儿一定给我打电话!爸,听我妈话啊!”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把一种微妙的寂静留在了三人之间。来来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那个被她削得异常光滑、此刻却毫无食欲的苹果,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隔壁。
阿珍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走到病房角落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她一遍遍搓洗着毛巾,动作显得有些用力,肩膀微微绷紧。
周老先生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忽然,他那沙哑、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沉默:
“阿珍…”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却又有种奇异的穿透力。
阿珍的背影僵了一下,拧毛巾的手停住了。她没有立刻转身。
“嗯?”她的回应也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周老先生慢慢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越过床沿,落在阿珍略显僵硬的背影上。他那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脸上,似乎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嘴角的肌肉,形成一个古怪的纹路。
“过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喘息。
阿珍终于转过身,拿着拧得半干的毛巾,慢慢走回床边。她没有看周老先生,只是低着头,重新坐下,拿起他的手,默默地擦拭着他枯瘦的手背和指缝。动作依然轻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沉闷。
周老先生任由她擦拭着,浑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低垂的眉眼。他那只没被擦拭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碰碰她,终究因为虚弱又放下了。
“刚才…”他吸了口气,胸腔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杂音,“刚才小斌那孩子…毛毛躁躁的…喊那么大声…”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解释什么,又像是在笨拙地寻找话题。
阿珍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擦拭,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她没有接话,沉默像一层无形的纱幔,笼罩在他们之间。
来来感觉自己像一尊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雕像,每一寸皮肤都绷得紧紧的,尴尬得脚趾在鞋里蜷缩。她死死盯着自己手中那个已经氧化、边缘微微发黄的苹果,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消失在空气里。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扰了隔壁那份沉重又粘稠的沉默。那一声“妈”带来的冲击波还在脑海里震荡,混杂着巨大的惊愕和一种窥见他人隐私的强烈不安。
周老先生浑浊的目光固执地停留在阿珍低垂的侧脸上,仿佛想从那沉默的轮廓里读出些什么。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又发出了声音,那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
“委屈你了…阿珍…”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倒钩的刺,瞬间刺破了阿珍竭力维持的平静。她擦拭着老人手背的动作猛地停住,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毛巾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白色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床单上那片湿痕,仿佛那里蕴藏着整个世界的答案。过了几秒,来来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的吸气声,像是溺水的人挣扎着探出水面换的那一口气。然后,阿珍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起来,起初很轻微,像秋风中瑟缩的树叶,接着幅度越来越大。她猛地抬起一只手,用手背狠狠抵住自己的嘴,试图堵住那汹涌而出的呜咽,但破碎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低低的,闷闷的,充满了无处诉说的酸楚和积压太久的重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饭店真实见闻录请大家收藏:(m.zjsw.org)饭店真实见闻录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