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收回目光,没有再看任何人。她一手紧握着那块断裂的怀表,一手紧紧搀扶着我几乎无法站稳的手臂。她的肩膀并不宽厚,此刻却像一道沉默的堤坝,为我挡住了所有可能袭来的目光洪流。
“走。”她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试图去整理自己皱巴巴、湿透的衣襟,只是用尽全力支撑着我,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带着我,一步一步,穿过那些压抑的寂静和无数道躲闪的视线,走向饭店出口。我的脚步虚浮,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她承受着,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将饭店里冷气十足的、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无声审判的空气隔绝在身后。八月的热浪夹杂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尾气扑面而来,像一记闷棍砸在脸上。
街灯昏黄的光晕下,晚风带着燥热的气息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饭店里冷气带来的僵硬感,却吹不散心头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阴霾。苏晚搀扶着我,走到路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投下的阴影里。城市的霓虹在不远处闪烁,车流如织,引擎声、喇叭声编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我们站在树影下,像两个从风暴中心逃出来的难民。
我挣脱开她的搀扶,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深深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刚才在饭店里那种不顾一切的崩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羞耻和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汗水混合着未干的泪痕粘在脸上,狼狈不堪。
“对不起……”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 解释是徒劳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那瞬间的崩溃。那块表,那声“咔嗒”,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盘踞心底十几年的恶魔。
苏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在树影与城市光晕的交界处。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那件被我揉皱、泪水濡湿的烟灰色真丝衬衫下摆,在晚风中微微晃动。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断裂的怀表和表带。
沉默在燥热的空气中蔓延,只有远处车流的喧嚣。
然后,她向我伸出了手。不是搀扶的手势,而是摊开的掌心。
掌心里,躺着那块古董怀表,还有那根断裂的金属表带。冰冷的金属在路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拿着。”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比刚才在饭店里更加清晰,却也更沉重。
我迟疑地、几乎是颤抖地伸出手,从她温热的掌心里拿回了那冰冷的遗物。断裂的表带搭在表壳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陈默,”她看着我,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里面翻涌过的惊涛骇浪似乎暂时平息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看着我。”
命令的口吻。我无法抗拒,艰难地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睛依旧红肿,但里面的水光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那不是你的错。”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试图凿穿磐石的力量。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
“没有可是!”她打断我,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意外!那只是一个该死的、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你听见没有?”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入我的眼底,仿佛要将这个认知强行钉进我的灵魂深处。“你妈妈,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一秒都没有!”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妈妈最后躺在病床上,虚弱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的微笑,那双看向我的、始终温柔包容的眼睛……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变得清晰,带着迟来了十几年的酸楚力量,冲撞着我的心脏。我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阻止了喉咙里再次涌上的哽咽。
苏晚看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间的热空气似乎也无法缓解她胸口的窒闷。她眼中的锐利稍稍退去,染上了一层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柔软。
“你背负着这个,走了多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沙哑,“十年?十五年?你把自己困在那个下午,困在那碗打翻的汤里……困了多久?”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我层层封锁的心门。她伸出手,不是去碰我手里的表,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我脸上未干的泪痕。那微凉的触感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你该放过自己了。”她的指尖停留在我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你妈妈……她最大的心愿,从来不是看你永远活在自责里。她最想看到的……”她顿了顿,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要望进我灵魂的最深处,“是她的儿子,能好好生活下去,像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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