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两个字,像两颗冰弹砸进滚油锅,溅起令人心悸的寒意。我捏着筷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李建国一直低垂的眼皮倏地抬起,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两道刻骨的怨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低吼:“对!报仇!那个骗子!那个叫雒乐的贱人!”他枯瘦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几只蘸料碗里的暗红液体微微晃动,“就是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生生毁了我们老李家!”
“雒乐”这个名字,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我的脑海。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上周律所接待室那压抑绝望的哭泣声,那张苍白浮肿、写满死气的脸,还有卷宗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聊天记录截图和病历诊断……瞬间无比清晰地涌了上来,几乎让我窒息。
“爸,妈,哥,今天小雅在,咱……”李强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哥哥李刚的动作更快,更暴烈。
“砰!”李刚的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力量之大,让那几碗蘸料剧烈地晃荡起来,粘稠的酱汁泼溅到廉价的塑料桌布上,留下几块刺眼的暗红色污渍。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子中央:“雒乐?!那个臭婊子!狗娘养的贱货!她怎么还有脸活着?她怎么还不去死!她就该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的声音嘶哑高亢,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近乎癫狂的恨意,在空旷的饭店里回荡,引得柜台后的王来来和远处角落里仅有的两桌食客都惊愕地望了过来。
我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李强,这个昨天还搂着我的腰、信誓旦旦说要给我一个温暖港湾的男人。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他没有反驳,没有制止,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认同。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那碗漂浮着油花的酸辣汤,仿佛那汤里藏着宇宙的奥秘。他的沉默,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那不是默认,这简直是……无声的附议!一种被巨大谎言和恶意包裹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
“小雅,”张爱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却比李刚的咆哮更令人毛骨悚然。她伸出保养得宜但指甲修剪得异常尖锐的手,将她面前那碗盛得最满、酱汁最浓稠的蘸料碗,缓缓地、不容拒绝地推到了我的眼皮底下。碗沿上还沾着她刚才搅动时留下的暗红色指印。“你是律师,有文化,懂道理,”她的眼睛死死锁住我,嘴角勾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慈祥的假笑,“你来评评这个理!你来给我们说句公道话!那个叫雒乐的,她该不该遭天谴?她该不该死?”
那碗暗红的酱汁近在咫尺,浓烈刺鼻的咸辣气味混合着某种发酵的微酸,直冲鼻腔。碗壁上,油光混着细碎的辣椒籽,粘稠地附着着,缓慢地向下流淌,像凝结的血污。张爱芬那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食指,正稳稳地按在粗瓷碗冰凉粗糙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锥子,牢牢钉在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也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期待。李建国和李刚的目光也齐刷刷地射过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力。李强依旧低着头,盯着那碗酸辣汤,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他的沉默在此刻震耳欲聋。
空气凝固了。头顶吊扇嗡嗡的噪音,远处食客模糊的谈笑,甚至饭店外马路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油腻的方桌,几盘寒酸的素菜,八碗暗红刺目的蘸料,和四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碗被推到我面前的酱汁,在惨白的灯光下,色泽越发深沉粘稠,表面浮着一层浑浊的油光,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未能完全磨碎的辣椒皮和香料碎屑沉淀在碗底,像某种不祥的渣滓。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喝下的那杯牛奶似乎变成了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坠在腹中。额角有冷汗不受控制地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碗令人作呕的酱汁,目光扫过桌面——那盘青椒土豆丝,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蔫黄地趴在盘子里;麻婆豆腐,只见红油和豆豉碎末,豆腐块少得可怜;酸辣白菜,汤汁浑浊,白菜叶软塌塌的毫无生气;西红柿炒鸡蛋,零星几点蛋花几乎淹没在西红柿煮出的、颜色过于鲜艳的汤汁中。这就是“家宴”。这就是“诚意”。
“妈…这…”李强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恳求,似乎想说什么缓和的话。
“强子你闭嘴!”张爱芬厉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我,“让小雅说!小雅是明白人!”她放在碗沿上的手指,又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像法官落下的法槌,催促着囚徒的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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