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里传来“砰砰”的闷响,像是头真的磕在地上。
王景明听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极致的愤怒过后,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平静。他把磁带抠出来,放进口袋。
父亲走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把病房照得透亮。他回光返照,精神好了些,能含糊地说几个字。他望着窗外一棵抽芽的梧桐树,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转动眼珠,看向王景明和妻子,嘴唇翕动。
“…种子…”他气若游丝,“…撒出去…总会…有…发芽的…”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慢慢合上,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虚幻的期待。监测器上的心跳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母亲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景明没有哭。他站在那里,像被抽空了灵魂。父亲直到最后,还相信着他撒出去的种子。可他不知道,有些土地,从一开始就是盐碱地,开不出花,只会反射出人性最毒的烈日。
追悼会设在殡仪馆最小的一个厅。冷清得可怕。亲戚寥寥,几个父亲生前的老友红着眼圈拍了拍王景明的肩膀。他和母亲穿着孝服,站在门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灵堂里只有哀乐在空荡地回响。
他们等了很久。
没有一个人来。
那些拿过钱、写过感谢信、在电话里发过誓要报答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世界用一片死寂,回报了父亲一生的善。
母亲彻底垮了,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王景明扶着她,目光落在父亲遗像那温和的笑容上,心里那片冰冷的废墟里,最后一点余温也熄灭了。他甚至扯不动嘴角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家彻底空了。还欠着医院一大笔钱。母亲像是骤然老了二十岁,鬓边头发全白了,胃痛的毛病越来越厉害,常常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她开始拼命找活干。一天打三份工,天不亮就去给人做早餐店帮工,上午去写字楼做保洁,下午还要去一户人家做钟点工。王景明劝她,她只是摇头:“没事,妈不累。欠的钱得还…你以后…还得成家…”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母亲的胃痛又犯了,痛得脸色蜡黄,冷汗直流。王景明强行把她按在床上休息,想起邻居说有个老中医的偏方对胃病有效,便翻出攒下的零钱,跑去抓药。
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苦涩的中药味。他用一只破旧的砂锅守在煤炉上,小心地看着火候。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水汽氤氲了他苍白消瘦的脸。他看着那翻滚的褐色汁液,心里盘算着,这副药下去,妈的病能不能好一点…也许,日子再难,总能一点点熬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得几乎要砸穿木板的敲门声。
他心头猛地一跳。打开门,门外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脸色凝重。
“是张慧芳的家属吗?”一个警察开口,声音沉痛。
王景明愣愣地点头,心脏疯狂地擂鼓。
“抱歉…通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您母亲在高速公路上…遭遇意外…经抢救无效…去世了…请节哀。”
世界在王景明面前碎裂、崩塌、化为齑粉。他甚至听不清警察后面关于“无业游民”、“扔石子”、“砸中车窗”、“当场身亡”的叙述。耳朵里只有尖锐的鸣响,像无数根针扎进大脑。
他僵直地转过身,看着炉子上还在咕嘟冒泡的药罐。
黑色的药汁翻滚着,溢了出来,浇灭了炉火,发出“嗤——”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嘶鸣,如同生命最后一丝气息被彻底抽干。
白色的水汽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模糊了一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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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挪了位置,刺得王景明眼睛生疼。他从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回忆里挣扎出来,胸腔里堵着硬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僵硬地站在柜台前的女人,赵秀芹。
她的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渗出血丝。
王景明的目光落回那堆作业本和汇款单上。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发黄脆硬的纸页,抚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忏悔,抚过那些跨越了二十年光阴的微小数额。
他仿佛看到,在父亲和他被绝望吞噬的那些年,在母亲死后他像野草一样挣扎求生的那些年,这些微薄的、带着灼人烫意和沉重负罪的汇款,是如何一笔一笔,从四面八方,艰难地汇拢而来。
它们迟到了。
迟到了整整二十年。
错过了父亲的病榻,错过了母亲的葬礼,错过了一个少年所有需要救赎的黑暗岁月。
它们本该是甘霖,却最终成了祭奠。
赵秀芹终于无法承受这沉默的重量,哽咽着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那时候…不是人…听了刘强煽动…又怕…又自私…王叔叔去世的消息…我们后来才知道…没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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