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的审判。无论结果多么难看,多么不堪,她都必须面对。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交代,为自己,也为这段即将彻底画上句号的合伙关系。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是陈生。他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夹克,手里拿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焦虑,也看不出愧疚,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他走到店门前,朝来来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早。”来来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嗯。”陈生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怀里那个鼓鼓的文件袋,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咔哒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气势。
红霞也到了。她穿着一件亮色的毛衣,妆容精致,但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着,毫不掩饰她的不快和防备。她甚至没看来来和陈生,直接硬邦邦地甩出一句:“都到了?那就赶紧开始赶紧结束!我下午还有事!”
陈生推开门,一股隔夜的、沉闷的空气涌了出来。
三个人前后脚走进昏暗的店内。
没有人去开大灯,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线,勉强照亮空荡的、积了层薄灰的桌椅。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脚步落在瓷砖上的回响,以及红霞那把被她重重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生自顾自地找了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桌子,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后靠,一副准备旁听的姿态。
红霞则抱着手臂,靠在一张桌子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来来,以及她放在桌上的那个文件袋,像是在审视什么可疑物品。
来来站在桌前,感觉像是站在法庭上的被告,而另外两人,一个是冷漠的法官,一个是咄咄逼人的陪审员。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文件袋,将里面厚厚的账本、一沓沓票据、银行流水单,一样一样拿出来,铺满了整张桌子。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开始吧。”来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这是过去六个月的总账本,这是所有的银行流水和第三方平台后台导出的数据,这些是……我这边收到的部分票据。”
她的话音刚落,红霞就冷笑了一声:“部分?来来,你什么意思?是说有些票据我没给你吗?拐弯抹角地还是怀疑我藏了票?”
“红霞!”来来猛地抬头,积压了一晚的火气差点直接爆出来,但她死死压住了,“我们现在是在对账!目的是搞清楚钱到底去哪儿了!请你先不要急着情绪化!我们就事论事,一笔一笔地看,行吗?”
“我看你就是针对我!”红霞毫不退让地瞪着她,“怎么不对陈生收的钱?进货我经手,收款可是他管得多!”
一直沉默喝咖啡的陈生这时皱了皱眉,放下了杯子:“红霞,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收款都是走平台或者扫码,直接进账户的,流水都在这里,清清楚楚,我能做什么手脚?倒是采购很多是现金支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才多吧?”
“陈生!你!”红霞立刻调转枪口指向他,“你当初拿回扣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清不楚了?现在倒装起清白来了!”
来来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回扣?”她猛地看向陈生,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回扣?”
陈生的脸色瞬间变了,闪过一丝慌乱,但他立刻强自镇定下来:“红霞!你胡说什么!什么回扣!根本没有的事!你别血口喷人!”
“我胡说?”红霞像是终于抓住了把柄,脸上露出一种报复性的快意,“上次那个送水产的老王,塞给你那个信封是什么?你别以为我没看见!还有那个供酒水的,每次结账都私下给你抹零,抹掉的钱去哪儿了?你敢说吗?”
“那是……那是人家给的折扣!我最后都入账了!”陈生急声道,额头上似乎冒出了细汗,“红霞!你无凭无据别瞎说!”
“入账?入到哪个账上了?我怎么没看到?”红霞步步紧逼,语速又快又急,“还有,来来,你不是问那笔八千多的调料款吗?好!我告诉你!那钱是陈生让我去取的现金!说是急用!给哪个供应商了?你让他说!让他拿收据出来!拿不出来就是他自己吞了!”
“你放屁!”陈生猛地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那钱明明是你说要打点市场管理的人!现在倒赖我头上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陈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
“分明就是你!上次卫生检查不过,是不是你嚷嚷着要拿钱去摆平的?”
两人像是彻底撕破了脸,积压已久的怨气、猜忌和自私瞬间爆发出来,互相指着对方,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尖锐,激烈的争吵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龌龊、那些心照不宣的灰色操作、那些为了各自利益的隐瞒和算计,在这一刻,如同腐烂的脓疮,被彻底撕开,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来来僵在原地,听着他们互相攻讦、揭短、推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看着眼前这两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她看着桌上那堆她熬夜整理、试图弄清真相的纸张。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
她像个傻子一样。一个被蒙在鼓里,还在试图维护规则、厘清真相的、彻头彻尾的傻子。
原来,糊涂的不是账。
是人。
是人心。
剧烈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来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伸手扶住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
她的动作让争吵中的两人暂时停了下来,都看向她。
来来缓缓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像是燃尽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灰烬。
她看着陈生,又看看红霞,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所以。”
“你们告诉我。”
“这账。”
“还怎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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