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来很难把“盛开的莲花”和记忆中系着围裙的母亲联系起来。
“那次选秀,本来她最有希望。”赵雪的声音低下去,“车祸后,我去医院看她。她第一句话是问,‘我的腿还能跳舞吗?’医生说不能了,她哭了整整一夜。后来我每次去,她都笑着安慰我,说没关系。”
排练室的暖气开得很足,小来却觉得冷。
“我离开不是因为梦想,是因为愧疚。”赵雪说,“每次看见你妈妈,我都想起那天要不是我非要赶那场选拔赛,我们不会冒雪出门。这些年我在外面漂,最想的就是回来当面说声对不起,可真的回来了,又不敢见她。”
小来低头抚摸红棉袄上的绣花。金色的喜鹊展翅欲飞,可翅膀却被金线牢牢固定在布料上。
元旦前三天,小来发烧了。
高烧来得突然,她裹着两层棉被还觉得冷。父亲摸摸她的额头,脸色凝重:“不行,得去医院。”
医院里人来人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小来靠在母亲身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输液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在跳舞,穿着那件红棉袄,在漫天大雪中旋转。雪越下越大,渐渐把红色吞没。
醒来时,听见父母在走廊上说话。
“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加上着凉。”父亲的声音很疲惫,“我就说不该让她这么拼命。”
“孩子喜欢,就让她跳吧。”母亲轻声说,“难道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遗憾吗?”
“我是怕......”
“我知道你怕什么。”母亲打断他,“可那是我的选择,我的命,不该成为束缚孩子的理由。”
父亲沉默了很久。
小来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
元旦前一天,小来痊愈了。赵雪来家里看她,带了一盒点心。
父亲开门时,两个大人对视良久,最后父亲侧身让她进来。
“小来好点了吗?”
“刚好,明天能不能上台还难说。”父亲语气生硬。
赵雪把点心放在桌上,转向小来的母亲:“媛姐,我......”
母亲笑了笑:“这么多年没见,一起喝杯茶吧。”
三个大人进了卧室,关上门。小来贴在门上,只听见模糊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传来压抑的哭声,分不清是谁的。
门开了,赵雪眼睛红红的,母亲也在抹眼泪。只有父亲表情松动了许多,长长叹了口气。
“明天汇演,”赵雪蹲下来平视小来,“你能跳吗?”
小来重重点头。
“好,那我们现在去彩排。”
父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元旦汇演那天,小来很早就到了学校礼堂。后台挤满了换装、化妆的学生,乱成一团。小来小心地穿上红棉袄,对镜子练习笑容。
赵雪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首饰盒:“给你加点配饰。”
盒子里是一对金色的腕花,做工精致,已经有些褪色。
“这是我和你妈妈年轻时一起买的,说好谁先登上大舞台就戴它。”赵雪把腕花系在小来手腕上,“现在给你戴。”
腕花贴在皮肤上,凉凉的。小来觉得它沉甸甸的,装着两个人的青春。
轮到她的节目了。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请欣赏独舞《恭喜发财》,表演者陈小来。”
台下灯光很暗,小来看不见父母坐在哪里。音乐响起,是热闹的拜年歌曲。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跳。
前几个动作有些僵硬,台下反应平淡。跳到“恭喜发财”时,她看见台侧赵雪鼓励的眼神。跳到“好运来”时,她瞥见父母坐在第三排——母亲坐得笔直,父亲的表情看不清。
最后一段,音乐变得欢快。小来想起母亲在月光下起舞的身影,想起赵雪说“像盛开的莲花”,想起红棉袄在镜前旋转的样子。她的动作突然有了灵魂,每一个转身都带着决绝的美丽,每一次伸展都像要触摸遥远的梦想。
在歌曲最高潮的部分,她做了赵雪新编的动作——双臂从胸前缓缓推出,把祝福送给每一个人。
掌声雷动。
小来鞠躬时,看见母亲在抹眼泪,父亲也在鼓掌,动作缓慢而郑重。
演出结束,父母到后台接她。父亲看见她手上的腕花,愣了一下,看向赵雪。赵雪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一家三口都很沉默。快到家时,父亲突然说:“跳得很好。”
小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比你妈妈年轻时差点,”父亲继续说,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但比我预想的好很多。”
母亲掐了他一下,眼里却有光。
那晚睡前,小来把红棉袄仔细叠好,放在床头。母亲走进来,坐在床边。
“妈,你今天哭了吗?”
“高兴的。”母亲摸摸她的头发,“看见你在台上发光,好像看见年轻的自己。”
“如果我以后想一直跳舞呢?”
母亲沉默片刻:“会很苦。”
“你不反对?”
“反对过,怕你受伤。”母亲笑了笑,“可现在想通了,就算受伤,也好过从来没试过。”
小来抱住母亲,闻到淡淡油烟味下面,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舞蹈房的气息。
夜深了,小来梦见自己穿着红棉袄在雪地里跳舞。雪很大,但棉袄很暖,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旋转时,她看见母亲年轻时跳舞的样子,看见赵雪在排练室示范动作,看见父亲在台下鼓掌。所有的画面最终汇成一片红色的海洋,而她在这海洋中,自由地,尽情地,舞动着。
红棉袄挂在椅背上,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金线绣的喜鹊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起,冲破这冬夜漫长的黑暗,奔向属于自己的春天。
喜欢饭店真实见闻录请大家收藏:(m.zjsw.org)饭店真实见闻录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