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尚未歇止，长浏市的天空被骄阳炙烤得泛白。林晓梦站在人流如织的地铁站出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劳务派遣通知书。纸张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这是她从职高毕业后的第三周。同学们四散而去，有的进了工厂流水线，有的回家帮衬家里的小店，还有的仍在求职市场中浮沉。而她，学了三年的电子商务，最终却要去当地铁安检员。
“先就业再择业”，班主任的话言犹在耳。晓梦叹了口气，目光掠过通知书上“实习期3000元”的字样。在长浏市，这个数字刚够租个单间，每日吃食堂或自己做饭。她想起母亲前天打来的电话：“梦梦，有工作就好好干，稳定最重要...”稳定。这个词在她舌尖绕了一圈，带着些许苦涩。她才十八岁，想要的何止是稳定？
“请问，是来报到的安检员吗？”晓梦猛地回神，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站在面前，身着浅蓝色制服，胸前别着“班长”字样的工牌。“是的是的，我叫林晓梦。”她急忙应道，下意识挺直了背。“跟我来吧，我是王班长。”女班长语气平淡，转身走向员工通道，“第一天主要是熟悉环境和培训，不用紧张。”晓梦快步跟上，穿过一道需要刷卡进入的铁门，喧嚣突然被隔在身后。员工通道的灯光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地毯混合的气味。
她们走进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王班长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找个位置坐，等人齐了开始培训。”晓梦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悄悄打量四周。会议室虽然简陋，但墙上挂满了各种奖状和锦旗，“安全生产先进单位”、“年度优秀合作单位”...这些金光闪闪的字眼稍稍安抚了她不安的心。
“新来的？”旁边一个圆脸女孩凑过来低声问。晓梦点点头：“今天第一天报到。”“我也是！”女孩眼睛一亮，“我叫赵小雨，职高学旅游的，结果来干这个。”她做了个安检扫描的手势，自嘲地笑了笑。晓梦正要接话，门被推开，又进来几个人，王班长随之站到讲台前：“好了，人齐了，我们开始。”
培训内容比晓梦想象的复杂得多。不仅仅是简单的安检操作，还有一大堆规章制度、应急预案、服务礼仪。王班长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重复已经说了千百遍的内容。“X光机操作是重点，屏幕上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物质，橙色是有机物，蓝色是无机物，绿色是混合物...”“违禁品清单必须背熟，从管制刀具到易燃易爆品，再到超过2000ml的白酒...”“遇到不配合的乘客，不能硬碰硬，要呼叫班长或公安...”
晓梦埋头疾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学校的期末考前夕，只是这次考试不及格的后果不再是补考，而是可能真的危及安全。培训中途休息时，晓梦和赵小雨结伴去洗手间。路上经过安检点，晓梦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工作现场。
人流如潮水般涌过安检通道，安检员们站在机器旁，不断重复着“请将包过安检”的话语。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试图直接穿过安检门，被年轻安检员拦下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情愿地将公文包放进X光机。“看起来好辛苦啊。”赵小雨小声说。晓梦没说话，目光却被站在X光机后的女安检员吸引。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不时在传送带上停顿一下，示意需要开包检查。她的动作流畅而自信，仿佛能看透每个包裹里隐藏的秘密。
那一刻，晓梦突然对这个工作生出一点好奇——每天成千上万的包裹从眼前经过，每件行李背后都是一个故事，而安检员或许是唯一能窥见故事一角的人。休息结束后，王班长带他们实地熟悉设备。晓梦被分配到一台X光机前，班长简单讲解了按钮功能。
“试试看。”王班长说。晓梦深吸一口气，将一个小挎包放进传送带。黑白屏幕上立刻显现出包内物品的轮廓：橙色的化妆品瓶，蓝色的钥匙串，绿色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什么？”王班长突然指向屏幕一角的一个深蓝色块状物。晓梦心里一紧，仔细辨认：“像...像个移动硬盘？”王班长点头：“下次不确定就直接开包检查，宁错勿漏。”语气虽严厉，但眼中有一丝赞许。
终于到了认识同事的环节。白班安检员陆续下来休息，小小的休息室顿时拥挤起来。“这是李哥，我们组的老人了。”王班长指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被称作李哥的人抬头懒懒地打了个招呼，继续玩手机。“这是刘姐，怀孕六个月还坚持上岗，你们年轻人多学着点。”一位孕肚明显的女子温和地笑笑：“王姐别这么说，都是工作。”
晓梦一一记着名字和面孔，感觉自己像个突然闯入别人家的陌生人。大家礼貌而疏离，只有赵小雨一直跟在她身边，像是找到了同伴。下班时间到了，晓梦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地铁站。夕阳西下，晚高峰的人流比白天更加汹涌。她站在入口处，看着人们匆匆进出，忽然意识到明天自己将成为维持这庞大系统运转的一颗小小螺丝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晓梦打字回复：“挺好的，同事领导都不错。”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片刻，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会好好干的。”发送成功后，她长长舒了口气。回头望向已经开始亮起灯光的地铁站，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吐着城市的疲惫与希望。
明天开始，她将真正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晓梦握紧拳头，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混合感——三分畏惧，两分期待，还有五分对未来模糊的憧憬。她转身汇入人流，蓝色的制服被整齐地叠放在背包里，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未来在低语。路还长着呢，她心想。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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