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研学之旅在两天后划上了句号。当大巴车最终驶离戴高乐机场，载着满载纪念品和疲惫身躯的学生们返回各自的家时，念念透过车窗，看着巴黎那熟悉的、带着灰色调的天空和建筑，竟生出一种奇异的隔世之感。阿尔卑斯小镇的清澈阳光、静谧石板路、以及那间弥漫着松节油气息的画廊，都像是一场被浓缩了的、不真实的梦。唯有背包里那幅被仔细包裹起来的小画，沉甸甸地提醒着他，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回到位于塞纳河畔的公寓，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上来。空气中弥漫着苏婉婷惯用的那款淡雅香氛，以及一丝刚从工作室带回来的、布料和创意交织的独特味道。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整洁，优雅，充满艺术感，却也带着一种过于精致的、仿佛被无形尺度规划好的秩序感。
“念念！” 苏婉婷从工作室里快步走出来，身上还系着一条软尺。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放松和喜悦，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儿子，“路上还顺利吗？瑞士好不好玩？” 她的目光迅速而仔细地在他身上扫过，确认他完好无损，那悬了整整两周的心，才真正落回实处。
“嗯，挺顺利的。瑞士……很美。”念念回答道，语气尽量表现得如同一个刚刚结束愉快旅行的普通少年。但他眼底深处那一抹未能完全掩藏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比离开时似乎更紧抿几分的唇角，还是没能逃过苏婉婷敏锐的眼睛。
她不动声色地帮他卸下背包，手感比预想的要沉一些。“带了这么多礼物回来？”她笑着问，试图让气氛更轻松。
念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嗯……买了一些。”他含糊地应道，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背包侧袋，那里面，妥善地藏着那幅小画，以及那张从未离身的泛黄涂鸦。
接下来的半天，念念尽力扮演着归家的儿子角色。他分享了研学途中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同学们在雪山下的嬉闹，因特拉肯漂亮的风景，难吃的瑞士奶酪火锅……他讲述得条理清晰，甚至带着适当的幽默感。但苏婉婷始终觉得，儿子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他清澈的眼眸底下沉淀了下来，那不再是少年人单纯的兴奋或疲惫，而是一种……经历了某种重要事情后的、复杂的沉淀。
她耐心地等待着，没有急于追问。她知道，如果儿子想说，他总会找到时机。
夜晚降临，巴黎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温柔的星河。念念洗去旅途的尘埃，换上舒适的居家服，来到了苏婉婷的书房。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优雅的侧影。她正在翻阅一本设计图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对儿子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妈妈，”念念站在门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来了。苏婉婷合上图册，将它轻轻放在一旁，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过来坐，慢慢说。”
念念走过去，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母亲面前，双手微微握紧，像是在积蓄勇气。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夜嚣。
“我……在因特拉肯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语速缓慢而清晰，“没有一直跟着团队。我……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别的地方。”
苏婉婷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国度？脱离团队？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向她的大脑——迷路、意外、遇到坏人……任何一个闪失，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骤然冷却的声音。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多年的历练让她强行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质问。她只是深深地看着儿子，声音带着一丝极力控制的平稳：“去了哪里？”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让她心惊肉跳的答案。
念念迎视着母亲的目光，没有躲闪。“我去了一个叫XX的小镇。”他清晰地报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在苏婉婷心底尘封了十年、几乎成为禁忌的名字所在的地方。
果然！
苏婉婷闭了闭眼睛，一股强烈的后怕混合着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有些眩晕。他竟然真的去了！凭借一个十三岁少年的力量，独自策划并执行了这样一场“冒险”！她简直不敢想象其中的风险和变数。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妈妈怎么办？！”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是恐惧过后残留的余波。
“我知道。”念念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莽撞，“但我准备了路线，查了时刻表，我的德语足够交流……而且，我没事，我安全回来了。” 他抬起眼，眼神里没有后悔，只有一种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的平静，以及一丝对让母亲担心的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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