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两个炼铁炉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天空染成红色。红色光芒透过窗户,映红屋内的一切。马凤仪一家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响声,看着通红的天、窗和墙,辗转难眠。身怀六甲的王新丽更是烦躁不安,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大炼钢铁运动戛然而止。炼钢铁的人们纷纷散去,只留下街道上一个个大坑,还有许多人在坑里挖掘铁渣子,直到冬天也未停歇。马凤仪家也挖到两个巨大的铁疙瘩,形状怪异,一家人都说不出像什么。母亲灵机一动,用绳子将铁疙瘩和水瓢系在一起,悬在水缸外,笑着说:“你们这些人,喝完水就往缸里一扔,不管别人怎么用,沉底后,还要下手在水里捞。” 这两个铁疙瘩,成了那段特殊岁月的见证,默默诉说着曾经的疯狂与荒诞。
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马凤仪在工作与家庭间努力平衡,却不知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随着运动的深入,他因过往的工作经历和调职过程,被无端卷入一场政治风波,曾经的荣耀与成就,此刻都成了莫须有的“罪名”,他的人生再次被命运推向未知的深渊。 某天清晨,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闯进马凤仪家,不由分说将他从床上拽起。“马凤仪,你得跟我们走一趟,好好交代那些年在化工局的‘反动行径’!”他们的声音冰冷刺耳,眼神里满是怀疑与敌意。王新丽吓得脸色苍白,怀中的小女儿哇哇大哭,马志平躲在奶奶身后,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马凤仪想要辩解,却被粗暴地捂住嘴巴,强行拖出家门。街道上投来无数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畏惧,也有冷漠。他回头望向泪流满面的家人,喉咙像被铁钳紧紧卡住,满心的担忧与不舍,只能在推搡中渐行渐远,命运的巨轮再次无情地碾压过他的人生。 被带走的马凤仪被关进昏暗潮湿的小黑屋,墙上斑驳的霉斑像极了他此刻混乱又绝望的心境。日复一日的审讯中,那些人用各种歪曲的言辞、断章取义的材料,逼迫他承认根本不存在的“罪行”。他据理力争,却换来更严厉的呵斥与拳脚相加,曾经在化工生产中坚毅果敢的脊梁,在莫须有的罪名压迫下,渐渐弯得再也直不起来。 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马凤仪的精神和肉体遭受着双重折磨。他时常想起与吴兴平、张荣亮并肩奋战的岁月,想起儿子出生时的喜悦,想起妻子温柔的笑容。可如今,这些美好的回忆却像锋利的刀片,每一次回想都在他心头划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支撑他的信念,也在一次次审讯中摇摇欲坠。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马凤仪蜷缩在屋角,听着雨水敲打着铁窗的响声。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汉沽化工厂那七层高的氯化苯大楼,看到吴兴平和张荣亮在氯气泄漏时义无反顾的身影。而如今,他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困于此,心中满是对家人的愧疚与对命运无常的悲叹,不知这场噩梦何时才能醒来。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腥味。马凤仪颤抖着摸向墙角的铁皮水桶,浑浊水面倒映出他凹陷的脸颊和黯淡无光的眼睛。远处传来守夜人梆子的响声:”咚——咚——”,在寂静的黑夜格外清晰,这单调的节奏,仿佛是命运在无情地敲击着他脆弱的生命,让他在无边的黑暗中,更加感到孤独与绝望。 就在马凤仪濒临崩溃之际,一封意外的信件悄然传递到他的手中。这是远在宁河的老同学家属寄来的,信中详细描述了吴兴平生前在老家的善举,以及当地百姓对他的深切怀念。泛黄的信纸上,字里行间满是对英雄的敬仰,也提及希望能为烈士家属争取更多关怀。马凤仪攥着信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心中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之火——或许,这些关于挚友的记忆与荣誉,能成为冲破黑暗的一道曙光。 马凤仪小心翼翼将信纸折好,贴身藏在衣襟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似滚烫的烙铁,熨烫着他千疮百孔的心。他开始在心底盘算,或许能以这封信为契机,向审讯者诉说当年氯气泄漏事故的真相,诉说吴兴平和张荣亮的英勇无畏,用烈士的事迹撕开眼前这团混沌的迷雾,为自己,也为逝去的挚友讨一个清白。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穿透小黑屋的缝隙时,马凤仪握紧藏信的拳头,主动要求面见审讯人员。他沙哑着嗓子,从汉沽化工厂氯化苯项目的筹备讲起,字字句句饱含对往昔岁月的追忆,将那场惊心动魄的氯气泄漏事故的细节和盘托出,着重强调吴兴平和张荣亮舍生忘死的壮举,试图用这份沉甸甸的记忆,唤醒审讯者心中的良知。 然而,审讯者们却满脸不屑,有人冷笑着打断他:“少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糊弄人,你自己的问题还没交代清楚,扯别人做什么!”他们粗暴地将马凤仪按回座位,继续用尖锐刻薄的话语质问着那些早已被歪曲的“罪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这冰冷的回应中,又渐渐变得微弱。 马凤仪嘴唇颤抖,还想继续辩解,却被无情拖回角落。小黑屋的空气愈发压抑,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望着头顶那方狭小的天窗,他不知自己还要在这黑暗深渊中挣扎多久,而那封承载着希望的信,此刻也在他怀中微微发烫,似在无声催促他寻找新的出路。 马凤仪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方天窗,思绪在现实与过往间来回穿梭。他想起自己在化工局调研室时,为了一篇文章反复推敲、四处奔波收集资料的模样,那时的他,虽对文字工作陌生,却有着满腔热忱,渴望在新岗位发光发热。可如今,那些曾经的努力都成了别人手中的“把柄”,用来给他定罪。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仅凭这封信远远不够,他必须找到更多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还吴兴平和张荣亮一个公道。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默默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那些能成为有力证据的细节,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他想起氯化苯投产那天,三人站在七层高的大楼下,迎着阳光笑得开怀,张荣亮还说以后要带着家人来这里看看;想起出差时在大连海边,吴兴平捡了贝壳说要带回去给孩子当玩具。这些珍贵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马凤仪意识到,同事们、领导们都是那场事故的见证者,还有当年的生产记录、事故调查报告,或许都能成为关键证据。只要能联系上他们,拿到这些资料,真相就有可能大白。 可马凤仪身陷囹圄,与外界几乎断绝联系,根本无从寻找这些证据。他在小黑屋里度日如年,只能在深夜无人时,将回忆当作唯一的慰藉。每当想起妻子王新丽独自在家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承受邻居异样的眼光,马凤仪心中便如刀绞。他在墙上偷偷刻下一道道痕迹,记录着被困的日子,也默默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出去,守护家人,为自己和逝去的挚友洗刷冤屈。 就在马凤仪于黑暗中苦寻出路时,外界的形势悄然发生转变。妻子王新丽四处奔走,托人联系马凤仪昔日的同事、领导,恳请他们为丈夫作证。那些了解实情的人,被王新丽的执着打动,纷纷写下证明材料,详述马凤仪在化工事业中的贡献,以及氯气泄漏事故的真实经过。这些带着温度的文字,如同点点星火,正朝着小黑屋的方向汇聚。 王新丽将收集来的证明材料小心翼翼地整理成册,却不知该如何递到关键人手中。她抱着材料在化工局门口徘徊多日,看着进进出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满是忐忑。终于有一天,她瞅准机会拦住一位曾与马凤仪关系不错的老领导,眼中含泪将材料递上,声音哽咽:“老领导,求您看看这些,凤仪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老领导接过材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这简短的承诺,让王新丽在寒夜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她知道,为丈夫洗刷冤屈的路虽难,但总算迈出了关键一步。 老领导的办公室里,台灯在深夜亮了许久。他逐字逐句审阅着材料,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随着文字重新浮现。当年马凤仪在生产一线的拼搏、氯气泄漏时的英勇指挥,还有他调至调研室后认真负责的模样,都如电影画面在老领导脑海中回放。他深知,不能让这样一位为化工事业奉献诸多的人才蒙冤,当即决定,要将这些材料整理成报告,呈递给上级部门,为马凤仪讨回公道。
不过多日,马凤仪的冤案得到平反,重返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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