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尽的诘问,如同冰锥悬于眉心,寒意刺骨。黑暗中,他捏着她下颌的指尖微微收紧,力道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仿佛在掂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玩,或是在评估一件兵器是否仍堪驱使。
“用别的方式……排遣心事?”
每
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吐息,砸在她的耳膜上,激起全身剧烈的战栗。他知道了!他
一定知道了昨夜那黑影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了那声模糊的低语!此刻的逼问,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最后戏耍,只待她心神崩溃,吐出那致命的“北狄王帐地图”!
巨大的恐惧攫住咽喉,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试图在浓稠的黑暗里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却只对上一片更深邃、更令人绝望的幽暗。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于这无声的凌迟时,捏着她下颌的力道却倏地一松。
萧景玄直起身,退开半步。那庞大的、几乎将她压垮的压迫感也随之稍减,却并未散去,如同蛰伏的猛兽,仍在黑暗中无声凝视。
“看来,是朕多虑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致命的逼问只是随口一提,“爱卿既无雅兴,便早些歇息吧。”
话音落下,他竟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袍袖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模糊的弧线,径直走向门口。
门被拉开,廊下昏黄的光线短暂地涌入,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背影,随即又被合拢的门扉彻底切断。
脚步声远去,值房内重新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
她依旧僵硬地贴着墙壁,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她心底冰封的万一。
他来了,又走了。留下那句意味不明的警告,和几乎将她神魂击碎的压力。
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逼问?为什么轻易放过?是他尚未掌握确凿证据,还是……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更残忍的熬炼?
混乱的思绪和劫后余生的虚脱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方才被强行翻出的那段久远记忆……竹林,欺凌,玄衣少年,阴郁警惕的眼睛,还有那枚……螭龙玉佩……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难道……真的……
不!不可能!
她猛地摇头,试图将那荒谬的念头甩出去。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宫中皇子皇孙众多,佩戴螭纹饰物的未必就是他!一定是她过度惊恐下的胡思乱想!
值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洞,在寂静的深宫里回荡。
她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最终将她拖入一种半昏半醒的、不安的浅眠。
混乱的梦境接踵而至。厮杀的战场,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睛,那方素帕上的冷香,染血的腰牌,黑暗中低语的“北狄王帐地图”,还有少年那双阴郁隐忍的眸子……无数碎片光怪陆离地交织、碰撞、破碎……
翌日清晨,她是被窗外隐约的喧嚣声惊醒的。
猛地坐起,心脏犹自狂跳不止,背心一片冰凉的冷汗。梦境残留下的惊悸依然清晰。
天光已大亮,透过窗棂,照亮值房内漂浮的尘埃。桌角那叠白纸和笔墨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提醒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宫人送来洗漱用具和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沉默而规矩。
她食不知味地用了两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刚放下碗筷,李德全便准时出现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谨表情。
“参军事大人,陛下宣召。”
她的心又是一沉。昨日那番敲打犹在耳边,今日不知又是何种煎熬。
沉默地跟上,再次踏入那间充斥着权力和压抑气息的御书房。
今日萧景玄并未伏案疾书,而是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负手而立。晨光透过高窗,落在他玄底金绣的常服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听得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抬手,指向舆图上陇西一带。
“昨夜收到军报,爱卿昨日所虑之事,已有定论。”他声音平静无波,“那支失踪的小队已寻回,确系遭遇沙暴,伤亡三人,乃天灾无疑。”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是天灾?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有人及时抹平了痕迹?
“是臣……妄加揣测,惊扰圣听。”她垂下眼睫,低声请罪。
萧景玄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爱卿敏锐,并非过错。只是这朝堂之事,有时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亦未必为虚。需得多思量几分。”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蕴含深意的话语!
她不敢接话,只能愈发恭顺地低下头:“臣谨记陛下教诲。”
“嗯。”他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踱回御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却并未翻开,只是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封面。
“今日传你来,是另有事交代。”他抬眸,看向她,“三日后,宫中设宴,款待南诏使团。你既领参军事一职,届时便随侍宴席之侧,以备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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