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风沙总带着一股呛人的咸涩,卷着沙砾扑在临时互市的帆布帐篷上,发出烦躁的噼啪声。江若湄抱着厚重的账册往中军帐赶时,帆布被风掀起的缝隙里,正好撞见三个身着神策军服饰的士兵正围着粟特商人的香料摊推搡。为首的士兵满脸横肉,手按刀柄,唾沫星子飞溅在叠得整齐的安息香上:“就这破玩意儿,给你三匹粗绢已是抬举!再敢啰嗦,掀了你这摊子喂狗!”
摊主是康拂毗延的族弟康莫贺,留着卷曲的络腮胡,鼻梁上架着一副粟特商人常用的银框小镜,此刻镜片被士兵的手肘撞落在地,裂纹蛛网般蔓延。他慌忙蹲下身去捡,双手却死死护着摊位边缘的紫檀木盒:“此乃上等安息香,自大食经撒马尔罕运来,市价需八匹细绢!你们昨日抢了于阗玉商的羊脂玉佩,今日竟还敢作恶!” 话音未落,另一个士兵已伸手去抓摊位上的乳香,银质秤砣 “当啷” 落地,滚进沙堆里沾满尘土,秤杆也被顺势带倒,砸在康莫贺的手背。
江若湄心头一紧,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将账册紧紧护在怀中 —— 那里面记着昨日互市的所有交易明细,若是被搅乱,后续核对便会一团糟。“几位军爷,建宁王殿下有令,互市需公平交易,不得强买强卖……” 她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毕竟前几日于阗玉商被打断腿时,她远远瞧过那血腥场面。
“哪来的小娘子多管闲事?” 士兵斜眼打量她身上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语气轻佻,伸手就要去扯她的衣袖,“李辅国公公说了,互市本就是给咱们军需方便,拿点东西还要看你脸色?再说了,你一个女子,抱着账册装什么官差?”
“住手!”
沉稳的呵斥声穿透喧闹的市集,李倓身披玄色披风,快步走来,披风下摆扫过沙砾,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周俊紧随其后,手按腰间佩刀,脸色早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 他昨日才刚巡查过互市,叮嘱过各队士兵不得滋扰商人,没想到今日就出了乱子。士兵们回头见是建宁王李倓,慌忙缩回手,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殿下,属下是急需香料给袍泽疗伤…… 营里的伤药早就用完了。”
“疗伤便需抢掠?” 李倓弯腰捡起秤砣,指腹轻轻擦过秤杆上刻着的粟特文刻度 —— 那是康家商队的标记,去年在土墱城借粮时,他曾见过康拂毗延用同款秤称重。他目光扫过三人腰间的神策军腰牌,上面刻着 “辅国” 二字,心中已然明了 —— 这是李辅国故意纵容部下搅局,想借此拿捏互市的把柄。他转头望向江若湄,声调稍缓:“账册可有今日绢帛出库记录?军需处是否拨了绢帛用于采购?”
江若湄忙翻开账册,指尖轻抚墨迹未干的字迹:“回殿下,今早辰时,户部刚拨下八百匹细绢到军需处,专门用于互市采购,截至此刻,尚未有任何军伍申领过。” 她将账册摊开在李倓面前,上面 “细绢八百匹,存于西库” 的字样用红笔圈出,格外醒目。
李倓的目光陡然转厉,扫过三个士兵躲闪的眼神:“周俊,带他们去军需处按市价购香 —— 上等安息香八匹细绢一斤,乳香五匹细绢一斤,少一文都不行。购完后,将三人军籍交予郭子仪将军处置,按朔方军军规,劫掠商民者,杖责五十,逐出军营,永不再用。”
士兵们面色骤变,双腿一软,几欲跪地求饶,却被周俊带来的亲卫架住胳膊拖走。康莫贺连忙起身作揖,手背被秤杆砸出的红痕格外显眼:“殿下真是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只是……” 他话锋一转,眼角泛着苦涩,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几顶帐篷,“这三日已有七家摊位遭抢,昨日于阗玉商阿罗憾被打断了腿,此刻还躺在帐篷里不能动。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要卷铺盖走了 —— 撒马尔罕的商队还在半路上,若是听闻灵武互市这般混乱,怕是也不敢来了。” 他掀开身边帐篷的布帘,里面果然躺着一个裹着麻布的于阗人,腿上的麻布渗着暗红的血,旁边还放着一柄断成两截的玉刀。
李倓眉头紧锁。临时互市设立半月,已吸引二十余支胡商队伍,粟特人的香料、回纥的战马、于阗的玉石、河西的织锦源源不断运入灵武,不仅缓解了粮草短缺的困境,连军械坊急需的铜、铁也靠商人从西域运来。可如今这般混乱,若真逼走商队,灵武军需将大受影响。他接过江若湄递来的账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记录:昨日绢帛交易量骤降七成,从往日的五千匹跌至一千五百匹;粮草入库量不足预期的一半,仅收了两千石粟米;最末页还贴着一张小字条,是江若湄用娟秀的字迹写的 ——“商心浮动,康莫贺、阿罗憾等商人已在商议撤离,恐三日内有半数商队离境”。
“回营。” 李倓转身走向拴在路边的战马,披风在风沙中扬起凌厉的弧度,“把近三日的交易记录、物价清单、商队登记册全抱来,再去驿馆请李泌先生 —— 就说有互市急务,需与他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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