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城的西北角,连绵的帐篷像褪色的补丁缀在黄土地上。深秋的寒风卷着沙砾掠过帆布,发出呜呜的声响,将帐篷里孩童的哭声与老人的咳嗽撕扯得支离破碎。李倓踩着没过脚踝的枯草走进营区时,靴底沾满了凝结的霜花 —— 这是今日抵达的第三批流民,从洛阳方向逃来,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能看见嶙峋的骨节。
“殿下,这是今日的流民籍草册。” 负责登记的小吏捧着麻布账本迎上来,指尖冻得发紫,“已登记三百一十七人,其中老弱占了半数,还有十七个带伤的,都是被燕军刀箭所伤。”
李倓接过账本,粗粝的麻纸边缘割得指腹发疼。他正翻到 “籍贯” 一栏,忽然听见帐篷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着 “将军饶命” 的哀号。拨开围拢的人群,只见一个穿补丁短褐的老者正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一个染血的布包,几个维持秩序的士兵正试图将他扶起。
“老人家,何事如此悲痛?” 李倓示意士兵退下,蹲下身时闻到老者身上浓重的血腥与腐臭。老者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淌着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殿下…… 殿下可知洛阳城已成炼狱?安禄山那贼子疯了!”
这句话像石子投进静水,周围的流民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老者,有惊惧,有愤懑,还有藏不住的悲痛。李倓心中一动,示意小吏取来炭笔与空白竹简:“老人家慢慢说,凡你所见所闻,都可记下来,朝廷若能收复洛阳,必为冤魂昭雪。”
老者的哭声渐渐平复,断断续续道出原委。他原是洛阳宫苑的杂役,半月前亲眼见安禄山在紫宸殿设宴时,因不满亲信崔乾佑劝诫 “善待宗室”,竟亲手用金杖将人打死在殿上。“那金杖有碗口粗啊!” 老者比划着,声音发颤,“崔将军脑浆溅了一地,安禄山还骂骂咧咧,说谁再敢多嘴,就剜了谁的眼睛!”
“崔乾佑是安庆绪的授业恩师。” 人群中突然有人插话,是个穿青色儒衫的中年书生,虽满面尘灰,却仍难掩斯文,“我原是洛阳府的文书,亲眼目睹安庆绪连夜跪于宫门外求情,安禄山非但不见,还令侍卫以鞭子将其打走。那夜安庆绪在营里哭了整整一宿,哭声连宫外都听得见。”
李倓握着炭笔的手顿了顿,在竹简上快速刻下 “崔乾佑死,庆绪夜哭” 八字。他想起李泌昨日提及安禄山 “目昏不见物”,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 书生补充说,近来安禄山眼疾愈发严重,已全然不能视物,脾气也变得愈发暴戾,身边侍从稍有不慎便会遭杖杀,殿内常能看见血迹未干的刑具。
“燕军内部早已分作两派。”书生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一派乃安禄山起事的旧部,另一派则是安庆绪的亲信,两拨人常因粮草分配起争执。前几日更甚,安庆绪的部将想调粮去守虎牢关,安禄山却要把粮运去范阳给他儿子安庆恩,两拨人在营外动了手,杀了十几个弟兄。”
李倓的炭笔在竹简上划出深深的刻痕,“粮草之争”“派系相残” 几个字格外醒目。他忽然想起康拂毗延的商队曾带回消息,说燕军内部近期调动频繁,当时只当是寻常布防,如今想来竟是内斗的征兆。正待追问细节,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流民抬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奔过来,少年的腿上缠着渗血的破布,显然是旧伤复发。
“殿下,这孩子是从荥阳逃来的,说燕军正在烧杀抢掠,连水井都填了。” 抬人的流民哭道,“他爹娘都死在乱刀之下,就剩他一个了!”
李倓立刻让人去请军医,自己则继续与老者和书生攀谈。不知不觉间,竹简上已刻满密密麻麻的字迹:安禄山疽疾发作,深居宫闱不见人;严庄遭捶挞,怀恨在心;安庆绪与李猪儿过从甚密;洛阳粮库仅余三月之粮……这些碎片般的信息,在他脑海中渐渐拼凑出一幅凶险的图景。
日头偏西时,李倓才将最后一个细节补录完毕。小吏捧着竹简要去归档,却被他拦住:“这本册子先给我,另抄一份存档。” 他将竹简塞进袖中,指尖触到冰凉的竹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三弟倒是有闲心,竟在此处与流民闲聊。” 李豫身披银甲,带着几名亲卫走来,甲胄上的霜花还未融化。他刚从城外军营巡查回来,脸上带着疲惫,目光扫过流民的惨状时,眉头微微蹙起。
“大哥来得正好。” 李倓迎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刚得了些洛阳的消息,或许是平叛的转机。”
两人并肩走向营外的土坡,寒风卷起李豫的披风,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内衬。“什么消息能称得上转机?” 李豫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却紧紧盯着李倓。
“安禄山父子反目已成定局。” 李倓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烽火台,“安禄山目盲疽发,性情暴戾,杖杀了安庆绪的亲信崔乾佑;安庆绪求情被打,连夜痛哭,其部将已与安禄山旧部动了手。此等裂痕,若能善加利用,燕军必自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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