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的脚步骤然一顿,转身凝视李倓,眼中那抹漫不经心已化作锐利的审视:“此等机密,你从何处得知?流民口中的话岂能当真?万一是燕军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岂不误了大事?”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李倓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摩挲着袖中的竹简,“那老者原是洛阳宫苑杂役,书生曾任洛阳府文书,他们对安禄山的了解十分详实,甚至能描述出安禄山杖杀崔乾佑所用金杖的样式,这表明他们所言非虚,而是基于亲身经历或可靠消息来源。况且康拂毗延的商队上月也曾报过燕军内部不和,两相印证,可信度极高。”
他刻意提及胡商情报,既符合前情铺垫,又能掩饰信息的完整来源 —— 毕竟李泌的密线暂时还不能让过多人知晓。可李豫显然并未完全信服,眉头拧得更紧:“胡商往来贸易,怎会知晓燕军核心秘辛?三弟近来似乎总能得到些‘绝密消息’,上次伪币之事,你也比旁人更早察觉与贺兰进明有关。”
李倓心中一凛。这是兄长首次如此直白地质问他的信息来源,语气中的试探如针般直刺而来。他早知道李豫作为太子,对权力敏感,却没想到自己的谋划竟已引起兄长的警惕。
“不过是运气好,恰逢其会罢了。” 李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大哥也知我常去互市,与胡商多有往来,他们走南闯北,消息自然灵通些。再者,李泌先生偶有提点,并非我有什么特殊渠道。”
李豫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寒风卷起沙砾迷了眼,才缓缓移开目光:“但愿如此。眼下平叛要紧,任何消息都需反复核实,切不可轻信。” 他语气稍缓,抬手轻拍了拍李倓的肩膀,“父皇近日总念着你,说你在互市办得不错,有空多去凤翔看看他。”
这句看似关切的话,却让李倓嗅到了一丝疏离。他点头应下,看着李豫转身离去的背影,甲胄上的银辉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兄弟二人自马嵬坡共扶肃宗北上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明显的试探与隔阂,而这道裂痕,竟因他捕捉到的一条情报悄然产生。
回到营帐时,江若湄已等候多时,手中捧着整理好的江淮粮草账目:“殿下,房琯大人那边有回信了,说愿意前往江淮协调粮草,只是希望能给些时间交接手头事务。另外,郭子仪将军的亲信传回消息,河西私铸工坊的位置已摸清,就在武威城外的山谷里。”
“知道了。” 李倓接过账目,却没有翻看,而是从书架上取出一卷空白羊皮纸,又拿出一盒朱砂与炭笔。他将羊皮纸铺在案上,借着烛火的光亮,开始勾勒洛阳城的大致轮廓 —— 这是他根据流民的描述,结合康拂毗延地图上的标注绘制的。
笔尖游走于羊皮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李倓先在城中心画了个圆圈,标注 “安禄山宫城”,旁边注上 “目盲、疽疾、性暴”;再在东南角画了个方块,写 “安庆绪营”,用朱砂圈出 “李猪儿、严庄” 两个名字,这是书生提及与安庆绪过从甚密的两人;最后在城外标注 “虎牢关”“荥阳”,注明 “粮草之争焦点”。
一盏茶的功夫,一幅简易的 “安庆绪势力分布图” 便已成型。李倓在审视标注时,忽然回想起书生提及的“严庄遭捶挞”,这让他意识到,作为安禄山的首席谋士,严庄的不满可能对安庆绪弑父的决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连忙用炭笔在严庄名字旁画了个问号,又注上 “可离间” 三字。
“殿下,这是……” 江若湄好奇地凑过来,却被李倓用手挡住。
“此事机密,不可外传。” 他将羊皮纸卷起,塞进紫檀木匣的夹层里,与那卷西域地形图放在一起。木匣合上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洛阳宫城里的金杖落下,听见安庆绪的夜哭,更感受到李豫刚才那审视的目光 —— 这场平叛大业,不仅要与燕军厮杀,还要应对朝堂的明枪暗箭,如今连最亲近的兄长都生出了疑虑。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四下,已是深夜。李倓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流民营的篝火,火光微弱却顽强,像极了乱世中挣扎的希望。他深知,手中这份势力分布图,日后或许能成为刺入燕军心脏的利刃,却也可能将自己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 李豫的试探绝非偶然,若处理不当,兄弟间的裂痕只会愈发加深。
忽然,帐外传来亲卫的低喝声,紧接着是周俊的汇报:“殿下,李豫殿下派人送来些伤药,说是给流民营的伤员用的。”
李倓心中一暖,却又泛起一丝苦涩。兄长或许仍顾念兄弟情谊,只是权力场上的猜忌一旦生根,便很难彻底拔除。他转身看向案上的江淮粮草账目,上面的朱砂痕迹刺眼 —— 房琯赴江淮、郭子仪查私铸、贺兰进明的阴谋、李辅国的野心,再加上如今安禄山父子的反目,所有的线索都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李倓拿起那枚铅锡伪币,青灰色的表面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从伪币风波到党争布局,再到如今的燕军内斗,他一步步走到棋局中央,却发现身边的盟友越来越少。李泌虽倾心相助,却毕竟是外臣;郭子仪忠诚可靠,却专注于军事;而唯一的兄长,已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他。
“明日将这份分布图抄录一份,悄悄送交给李泌先生。” 李倓对周俊吩咐道,“另外,让人密切关注凤翔的动静,尤其是李辅国与永王的往来。”
周俊应声退下,帐内重归寂静。李倓再次打开木匣,凝视着那张势力分布图。朱砂勾勒的线条像血,炭笔标注的字迹如刀,每一笔都藏着杀机与谋略。他知道,这张图不仅是情报的汇总,更是他在这场复杂棋局中自保与破局的关键。
窗外的寒风愈发猛烈,吹动着帘幕,发出簌簌的声响。李倓将木匣锁好,重新走到案前,铺开江淮粮草账目。无论如何,在睢阳保卫战中,粮草供应至关重要,张巡和许远的坚守确保了粮草的持续供应,使得平叛大业得以继续进行,房琯的行程也得以顺利进行,没有被延误。至于兄弟间的裂痕,或许只能用实打实的战功来弥补,用最终的胜利来消弭。
烛火摇曳中,李倓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却又透着一股坚定。他知道,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只要抓住安禄山父子反目的契机,或许就能撕开一道缺口,为大唐的中兴带来真正的希望。而那卷藏在木匣里的势力分布图,终将在最合适的时机,发挥出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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