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的秋雨总带着朔方特有的寒凉,李倓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走向李泌的书房时,袍角还沾着校场的泥点。昨日三段式弩箭试射成功,肃宗虽当众赞了句“国之利器”,眼神里却藏着难以名状的沉郁,连赏赐的锦缎都比往日薄了几分。这种细微的变化,让他想起周俊私下提及的 —— 李辅国近日总在宫中念叨 “建宁王威望远胜东宫”。
书房门虚掩着,一缕檀香从缝隙中逸出。李倓轻叩门扉,里头传来李泌温润的声音:“殿下请进。”
屋内陈设极简,除了满架古籍,便只有一张案几,上面摊着幅未完成的围棋残局。李泌身着素色道袍,正以银箸拨弄炉中沉香,见他进来,笑着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殿下来得正好,这局棋已困我三日。”
李倓俯身坐下,目光扫过棋盘:黑棋已将白棋一角围得水泄不通,唯有一枚孤零零的 “车” 位白子,看似能突围却暗藏杀机。他指尖刚碰到棋子,便听李泌轻声道:“殿下可知,这枚白子像谁?”
“像儿臣?” 李倓心头一凛,抬眼正对上李泌洞悉一切的目光。
李泌拿起黑子落下,恰好堵住白子的退路:“太子为帅,殿下为车,本是相辅相成的棋局。可如今陛下眼中,这枚车的锋芒太盛,反倒让帅位坐不安稳了。” 他指尖划过棋盘边缘,“昨日校场之上,郭子仪赞殿下‘巧思胜古’,李光弼愿以太原半数粮草换弩箭图纸,军中甚至有人私刻‘倓王千岁’的木牌 —— 这些,陛下都看见了。”
李倓指尖猛地一紧。他从未想过邀功,改良弩箭只为解太原之困,然乱世之中,军功向来是把双刃剑。他忽然想起灵武流民营中听来的旧事:当年太宗李世民便是因功高震主,才酿成玄武门之变的血案。
“先生是说,父皇在忌我?”
“不是忌,是怕。” 李泌重新沏了杯茶,茶汤碧绿如翡翠,“陛下在马嵬坡被玄宗放权,在灵武仓促登基,根基本就不稳。太子仁厚却少锋芒,殿下英毅又得军心,若有人在陛下面前说句‘功高盖主’,您觉得陛下会如何?”
他说着,抬手将那枚白子从棋盘上取下:“这便是世人常走的弃子局 —— 弃车保帅,看似保住了棋局,实则断了己身臂膀。当年天后武则天杀孝敬太子,逐章怀太子,便是走了这样的死棋,最终落得‘四摘抱蔓归’的结局。陛下熟读史书,岂能不懂这个道理?可猜忌一旦生根,便由不得他不信。”
李倓只觉后背发凉。他终于明白,昨日肃宗的沉默并非赞许,而是权衡。张良娣想立己子为储,李辅国欲独揽大权,这两人定会抓住任何机会离间他与父皇的关系,就像当初设计陷害崔嵩那样。
“那儿臣该如何自处?” 李倓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茫然。他可以在战场上与叛军浴血,却不懂朝堂上的步步为营。
李泌将那枚白子重新放回棋盘,只是换了位置——不再冲锋陷阵,而是稳守帅位之侧:“藏锋,而非弃锋。殿下可主动请奏,将弩箭工坊交由兵部管辖,只以‘监造’身份参与;再上书陛下,举荐太子监军灵武,自己愿赴太原协助李光弼。如此一来,既显无私,又明君臣之分。”
他顿了顿,落子如飞:“更重要的是,太子与殿下本是一母同胞,情谊深厚。您为他稳固储位,他为您遮挡明枪暗箭,这才是‘同进退’的活棋。否则,一旦您出事,太子孤立无援,迟早也会被张、李二人算计。”
李倓望着棋盘上的新格局,豁然开朗。李泌这局棋,不仅点醒他个人安危,更为李唐皇室铺就生路。他想起历史上自己正是因直言弹劾李辅国,才遭诬陷赐死,而哥哥李豫虽最终继位,却也历经艰险。如今有李泌点破迷津,或许能改写这悲剧结局。
“先生之恩,儿臣没齿难忘。” 李倓起身拱手,目光恳切。
李泌笑着摆手:“臣只是不愿见大唐再失栋梁。当年陛下在东宫时,臣便常与他对弈,那时他便说‘泌为吾之张良’。如今辅佐殿下,亦是辅佐大唐。”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只是朝堂如棋局,变数太多。日后殿下掌军在外,需得有人在朝中为您稳住后方;臣虽在陛下身边,却缺军中助力。”
李倓心领神会。这是李泌在提议一种默契——他掌军锋,自己掌朝政,内外相援,共抗奸佞。“若父皇允准儿臣赴太原,定当约束部将,唯先生与太子马首是瞻。军中诸事,亦会及时通报先生。”
“公器不私藏,此乃正道。” 李泌眼中露出赞许,“待太原战事起,三段式弩箭必能立奇功。届时殿下只需将功劳分润诸将,再归总于太子调度,陛下自会放下心防。”
谈话间,窗外的雨势渐小。李倓想起怀中藏着的东西,伸手入袖取出一卷泛黄的麻纸:“先生素来爱收集古籍,儿臣家中祖传一本残卷,其上记载前朝治乱得失,或对先生有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大唐中兴请大家收藏:(m.zjsw.org)大唐中兴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