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得官署廊下的旌旗猎猎作响,李倓刚在粮草调拨册上签下名字,周俊便引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进来。那汉子浑身沾满尘土,裤脚还带着黄河泥渍,见到李倓便扑通跪倒,双手死死抓住对方衣角,声音嘶哑:“殿下,救救洛阳百姓!安禄山那贼子要杀尽异己了!”
李倓示意周俊递上干粮,目光落在汉子腰间的半块兵符上 —— 那是燕军的调兵信物,边缘还留着刀砍的痕迹。“你是从洛阳逃出来的?”
“小人是洛阳城外盐场的役夫,” 汉子狼吞虎咽地啃着麦饼,泪水混着饼渣滚落,“上个月安禄山眼瞎得厉害,脾气越发暴虐,内侍稍不如意就被砍头。近日,安禄山欲立其宠妾段氏所生之子安庆恩为太子,此举引发了长子安庆绪的强烈不满,甚至在朝堂上公开斥责安庆绪,而谋臣严庄也因劝谏而遭到杖责二十棍。”
李倓指尖猛地一顿,笔杆在宣纸上洇出墨团。他分明记得史书所载,安庆绪弑父正是在至德二载正月,如今已是十月,距离那场内讧仅剩三个月。这流民的话虽零碎,却精准印证了历史的轨迹 —— 安禄山晚年失明暴虐、偏爱幼子、疏远长子,这些都是弑父之变的前兆。
“严庄被打后可有异动?” 李倓追问,语气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严大人当晚就去见了安庆绪,” 汉子想了想,补充道,“小人躲在柴房听见他们说‘不如先下手为强’,吓得连夜逃了出来,一路混在流民里才到盐州。听说好多燕军将领都怕被安禄山迁怒,暗地里都跟安庆绪有往来。”
送走流民,李倓立刻关上房门,铺开一张素笺。烛火摇曳中,他提笔写下 “安庆绪或于年内弑父”,笔尖悬在纸上良久,又添上 “燕军内讧在即,可暂缓反攻以待其变”。这既是基于历史的预判,也是当下最稳妥的策略 —— 太原战事吃紧,唐军兵力不足,若能借叛军内讧之机喘息整备,胜算将大增。
但他随即又将笔搁下。肃宗对他的猜忌未消,盐池一战虽获嘉奖却仍无兵权,如此精准的 “预言” 若是出自他手,只会被安上 “编造谣言邀功” 的罪名。沉吟片刻,他取来火漆,将信笺封入木匣,对周俊道:“用最快的驿马送往灵武,务必亲手交给李泌先生。”
唐代驿传制度森严,按《大唐六典》规制,军情密报需标注 “马上飞递”,由驿卒日行五百里传送。这封密信被层层封缄,还用上了拆字暗号 —— 将 “安庆绪” 三字拆作 “安次二”,“弑父” 改为 “除家贼”,以防途中泄密。毕竟《唐律疏议》明定,漏泄大事应密者当处绞刑,容不得半分差池。
三日后,灵武中书省官署。李泌刚处理完江淮漕运的奏报,驿卒便捧着木匣进来。见是盐州来的信物,他当即屏退左右,拆开火漆封口。当 “安庆绪或于年内弑父” 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李泌猛地站起身,手按在案上才稳住身形。
他与李倓相识多年,深知其行事缜密,断不会凭空捏造。但信中 “年内” 二字太过具体,肃宗本就忌惮李倓的智谋,若见此语,定会疑心他暗中勾结燕军细作,反而引来杀身之祸。更重要的是,李泌素来主张稳健平叛,贸然抛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情报,只会打乱朝廷部署。
沉思半刻,李泌取来笔墨,将 “年内” 二字涂去,改为 “燕军内讧可待,宜暂缓反攻”。他望着修改后的字句,轻轻叹了口气 —— 这既保留了核心策略,又模糊了时间节点,既符合他一贯的稳健风格,也为李倓留了转圜余地。
次日早朝,李泌将密信呈给肃宗。紫宸殿内鸦雀无声,肃宗捏着信纸反复看了三遍,眉头越皱越紧:“内讧?安禄山纵横河北数年,父子情深,怎会有内讧之说?”
“陛下,叛军虽强,却内部分裂已久。” 李泌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安禄山偏爱幼子安庆恩,疏远长子安庆绪,严庄等旧臣又屡遭折辱,积怨已深。臣观其势,内讧只是时日问题。”
话音未落,阶下的贺兰进明突然出列,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李相此言差矣!这等无凭无据的谣言,怕是有人想借此拖延反攻,好掩盖太原战事的不利吧?” 他目光扫过殿外,意有所指,“前日盐州送来捷报,某人便急着邀功请赏,如今又编造叛军内讧的谎话,莫不是想趁机索要兵权?”
肃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本就对李倓在盐州声望日隆心存芥蒂,贺兰进明的话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李泌,这情报究竟来自何处?”
李泌心头一紧,他知道贺兰进明早已看穿情报出自李倓之手,此刻发难正是要将李倓置之死地。若如实相告,李倓必然被扣上 “编造情报邀功” 的罪名;若矢口否认,又会坐实情报虚假的指控。电光石火间,他已做出决断:“回陛下,此情报是臣安插在洛阳的细作所传,因事关重大,未敢贸然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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