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又起时,李倓正在帐中与江若湄核对夏州粮储账目。案头摊着新到的急报,康拂毗延的商队已将盐池充公的绢帛兑换成三千石糙米,稳稳存入夏州临时转运仓 —— 这是盐池反腐后首个见效的实例,帐内烛火映着账册上的朱砂数字,倒比往日添了几分暖意。
“殿下,夏州仓现有存粮八千石,扣除朔方军月耗,可抽调五百石支援他处。” 江若湄用银箸拨弄着算珠,清脆声响压过帐外呜咽的风声,“只是转运需调驿马,河西驿道近日有小股叛军劫掠,恐有风险。”
她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急促声响,周俊连闯三道帐帘,风雪扑得他须发皆白:“殿下!河南睢阳守将南霁云求见,说是…… 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要立刻面禀军情!”
“睢阳?” 李倓猛地起身,案上的算珠滚落一地。他虽在西北,却深知睢阳的分量 —— 这座扼守江淮漕运的孤城,是叛军南下的必争之地,一旦失守,东南财赋便会断绝,灵武朝廷将彻底失去粮草后援。
未等他传令,一道血影已踉跄闯入帐中。那人身披破烂明光铠,甲缝嵌满凝血与草屑,左臂缠着渗血麻布,右手紧按腰间环首刀。虽身形佝偻,眼神却如淬火寒星。见了李倓,他 “扑通” 跪倒在地,甲胄撞击地面的脆响惊得烛火乱颤。
“末将南霁云,睢阳守将!恳请建宁王殿下救睢阳十万军民!”他声音嘶哑如破裂的风箱,每吐一字,嘴角伤口便牵动一下,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冰凉地面上,瞬间凝成暗红冰粒。
李倓快步上前搀扶,指尖触到他铠甲的瞬间,只觉一片刺骨的寒凉 —— 这是冻透了的血与雪的温度。“南将军先起来说话,茶水马上就到。”
“末将不敢起!” 南霁云重重叩首,额头撞得地面砰砰作响,“睢阳已被安庆绪部将尹子奇围了三月,粮尽十日矣!起初煮树皮充饥,后来…… 后来连弓弩上的筋腱都煮吃了,昨日已有人易子而食啊殿下!”
“易子而食” 四字如惊雷炸响,帐内瞬间死寂。江若湄手中的算珠 “啪嗒” 落地,滚到南霁云脚边 —— 她虽久历流民惨状,却仍被这四字背后的绝望震慑。李倓的指尖骤然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想起流民营里冻毙的孩童,可那终究是天灾所致,而睢阳正在上演的,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守将张巡、许远还在城上?士兵尚有多少战力?” 李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住南霁云的双肩。
南霁云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泪水混着血污簌簌滚落:“张大人每日巡城,嗓子已喊哑得说不出话;许大人把自家战马杀了给士兵充饥,如今也拄着长矛守城。原本七千将士,如今仅余千余残兵,人人带伤,却无一人肯降!末将昨夜率三十骑突围,只活下我一个……”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纵横的刀伤:“这是叛军的弯刀划的,末将若不能求来粮草,无颜见睢阳父老,今日便死在殿下帐前!” 说着便要拔腰间佩刀。
“南将军不可!” 李倓死死按住他的手腕,“睢阳不能没有你,更不能没有粮草!本王向你立誓,十日内必调五百石粮草送抵睢阳,若误了期限,你可取我项上人头!”
南霁云怔怔望着李倓,忽然伏在地上放声痛哭,那哭声里蕴含着绝望后的狂喜,更涌动着重燃的希望。江若湄早已拭去泪水,快步取来地图铺在案上:“殿下,灵武仓现存粮仅够支撑行宫与军营,可调夏州仓的存粮,但需尽快定路线。”
正说着,帐外又传来脚步声,李豫身披素色棉袍走进来,袍角沾着雪渍。他刚从回纥客馆回来,听闻南霁云求见,便立刻赶了过来。“三弟,睢阳之事我已听说。” 他指着地图上夏州的位置,“从灵武调粮需绕行陕北,至少十五日,来不及。夏州仓刚到新粮,走‘夏州 — 河中 — 睢阳’陆路,虽需穿越河西残道,却能省出五日行程。”
李倓俯身细看地图,夏州至河中府的驿道用朱笔标注着 “唐军控制点”,那是郭子仪此前留下的防线。“可河中府到睢阳有段路被叛军游骑骚扰,粮草恐难安全送达。”
“这点我已想到。” 李豫取过炭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红点,“这三处有咱们的临时转运仓,虽存粮不多,却可安置护粮兵休整。另外,河中府守将是我旧部,可让他派百人接应,避开叛军主力。”
南霁云凑到地图前,指尖颤抖地划过睢阳周边:“尹子奇的大营在城东,粮草若从西南方向入城,可借护城河掩护。末将已在城外埋了暗号,接应的士兵见此标记便知是自己人。”
李倓与李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江主事,即刻传信夏州仓,连夜起运五百石糙米,以麻布缝袋封装,每袋标明‘军粮’二字。” 李倓语速极快,“周俊,去备三十匹快马,选二十名精于骑射的亲兵,明日随南将军先行出发,提前联络河中府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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