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城的晨光总带着戈壁特有的凛冽,卯时的号角刚掠过城头,校场上已扬起成片烟尘。玄甲军的黑甲与沙州兵的杂色铠甲交织成流动的铁网,建宁弩上弦的脆响此起彼伏,秦怀玉手持长槊,正亲自示范着格杀动作,槊尖劈开空气的锐啸让围观的士兵个个屏息。李倓立在阅兵台的阴影里,指尖仍残留着舆图上朱砂的凉意——陈忠出发已过五日,长安的回信尚无音讯,安西都护府的援军也只传来“星夜驰援”的口信,唯有康拂毗延送来的牛角与筋腱,在城西北角的箭坊里堆成了小山,工匠们日夜不休的凿木声,成了沙州最安心的背景音。
“殿下!西北方向有大批骑兵接近!”一名斥候连人带马冲入校场,马鞍旁的红缨被风吹得狂舞,“约有千骑,旗号怪异——黑旗白狼头,速度极快!”
李倓眉峰一挑。黑旗白狼头?这个标识他在长安时便听陈忠提过。去年陈忠奉命出使漠北诸部,曾绕道沙陀部传递大唐招抚之意,当时沙陀首领朱邪尽忠虽未明确应允,却也以马奶酒相赠,算是留了余地。如今吐蕃大军压境,这支神秘骑兵的到来,会是意料之外的援军,还是吐蕃的诱敌之师?
“周刺史,你率五百沙州兵加固西门防御;秦统领,随我去城门查看。”李倓转身翻身上马,乌骓马感知到主人的急切,前蹄刨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玄甲军的亲卫营迅速集结,黑甲洪流如墨汁般顺着街道铺开,百姓们刚摆好早市的摊位,见状纷纷退到路边,脸上既有好奇也有担忧——西域的每一次兵戈相向,最终承受苦难的总是寻常人家。
刚登上西门城楼,远处戈壁上的烟尘已清晰可见。那股骑兵来得极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黄沙,最前方的旗帜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正是斥候所说的黑旗,旗面中央绣着一头昂首咆哮的白色狼头,狼眼用朱砂点染,在阳光下竟透着几分狰狞。离城越近,骑兵的轮廓越清晰:他们大多身着鞣制精良的牛皮甲,甲片上涂着防水的松脂,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腰间挎着弯刀,背上背着角弓,双腿夹紧马腹的姿势与中原骑兵截然不同,更显灵动矫健。
“不是吐蕃人。”周鼎常年与吐蕃打交道,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吐蕃骑兵爱穿牦牛皮甲,且阵型散乱,这支骑兵进退有序,马速均匀,倒像是漠北的部落军。”
说话间,骑兵已在城下百米处停住。为首一人策马上前,他身形魁梧,面膛黝黑,络腮胡如钢针般扎起,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如鹰。他身着的皮甲比旁人更显厚重,肩甲处镶嵌着两枚磨得光滑的兽牙,胯下战马是匹罕见的铁青马,鬃毛被编成小辫,缀着铜铃,每动一下都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人在马上抬手示意,身后的千骑立刻肃立,狼头旗被两名骑士高高擎起,在风中展开完整的轮廓,白色狼头仿佛要从黑旗上跃下。
“城上可是大唐建宁王李倓殿下?”为首者的声音洪亮,带着漠北人特有的卷舌音,却吐字清晰,“沙陀部朱邪尽忠,特来赴约!”
李倓心中一松,果然是沙陀部。他朝身旁的亲兵点头,城门缓缓开启,吊桥“嘎吱”作响地放下。朱邪尽忠见状,双腿一夹马腹,独自策马过桥,身后的千骑依旧肃立不动,军容整肃得让秦怀玉都暗自点头——能将部落骑兵训练到这般地步,这位沙陀首领绝非寻常之辈。
到了城门下,朱邪尽忠利落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得不像个年近五旬的人。他大步上前,从背上解下一柄造型奇特的战斧——斧柄是用枣木制成,包着一层厚厚的铜皮,斧刃寒光闪闪,斧面上刻着细密的狼纹,正是沙陀部代代相传的信物。他双手捧着战斧,微微躬身,将战斧举过头顶:“去年陈忠将军带来殿下的诚意,沙陀部铭感于心。如今吐蕃占我牧场、掠我牛羊,与大唐有不共戴天之仇。朱邪尽忠今日率千骑而来,愿为唐军前驱,助殿下驱除外寇!”
他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郑重:“沙陀部居无定所,全靠与河西通商为生。若此次西征功成,只求殿下恩典,允许沙陀部在河西之地免税通商三年,让部落的老人孩子能有口饱饭吃。”
李倓快步走下城门台阶,双手接过那柄战斧。战斧入手沉重,斧柄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沙陀部历代首领的印记。他凝视着朱邪尽忠,声音沉稳有力:“朱邪首领言重了。沙陀部不畏强寇,毅然出兵相助,这份情义大唐不会忘记。免税通商三年,孤在此承诺,待西征功成,必亲自奏请陛下,昭告天下,兑现此诺!”
说罢,他转身对身后的亲兵吩咐:“去取两百匹大唐丝绸来,其中五匹是长安最新的石榴纹蜀锦,赠予朱邪首领”
朱邪尽忠没想到李倓如此爽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毕竟沙陀部与大唐素有隔阂,此次出兵既是复仇,也是为了部落生计,却不想这位建宁王如此大气。他刚要再行大礼,李倓已上前一步扶住他,语气诚恳:“朱邪首领,孤有一事与你商议——关于沙陀骑兵的作战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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