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衙,寅时五更天。
天色依旧漆黑如墨,只有府衙大门两侧悬挂的气死风灯,在深秋的寒风中摇晃着昏黄的光晕,将门前石狮子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值夜的衙役抱着水火棍缩在门洞里打盹,被骤然响起的、如同炸雷般的擂鼓声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棍子扔出去。
“咚咚咚——!!!”
鼓声急促而暴烈,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瞬间撕破了黎明前最深的寂静。
“何人击鼓?五更天嚎什么丧!”一个睡眼惺忪、官帽都戴歪了的门房骂骂咧咧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缝外,赵大锤一身未卸的染血玄甲,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身后站着同样面色铁青、眼神冰冷的李拾。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和此刻滔天的怒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让门房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下意识地把门缝开大了一些。
“山海关戍边百户赵大锤!有十万火急军情要案,求见王县丞!”赵大锤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很快,正堂灯火通明。王县丞显然也是被人从热被窝里硬薅起来的,官服倒是套上了,但头发有些散乱,眼泡浮肿,脸上还带着没抹匀的劣质脂粉(据说是他新纳的小妾的爱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被强行开机的怨气和油腻感。他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歪坐在公案后,捻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
“赵百户?深更半夜,扰人清梦,所为何事啊?”王县丞的声音拖得老长,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耐烦。他目光扫过赵大锤身后的李拾,更是带上了几分轻蔑,一个开破饭馆的,也配登他这府衙大堂?
赵大锤强压怒火,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五百两官银被调包成带水藻的河滩石,以及在地窖石头堆里发现的、印有八大楼徽记的油纸。
“哦?”王县丞听完,非但没有惊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笑话。他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玛瑙鼻烟壶,优雅地吸了一小撮,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捏着嗓子,声音尖细得如同太监:
“河滩石…充作官银?还带着新鲜水藻?”他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几颗被烟熏黄的牙齿,“啧啧啧…赵百户啊赵百户,您这故事编得,比天桥底下说书的还精彩!”他拿起李拾呈上的那片作为“物证”的油纸,两根手指拈着,如同捏着一块秽物,凑到灯下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嗤笑一声:
“就凭这…这不知道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脏兮兮的油纸片子?上面画个鬼画符,就敢攀咬人家八大楼?人家可是应天府有头有脸、纳税大户!”他随手将油纸像丢垃圾一样扔回地上,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而充满讥讽,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整个大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依本官看呐…莫不是赵百户您…一时手痒,在哪个赌坊里把军饷输了个精光?实在没法子交差,才伙同这开食肆的,”他轻蔑地指了指李拾,“演了这么一出‘石头变银子’的鬼把戏,跑到本官这大堂上来…做局?”
“放你娘的狗屁!”赵大锤哪里受得了这种污蔑,瞬间暴怒,须发皆张,手再次按上刀柄,一股沙场悍将的杀气轰然爆发!
王县丞被他这气势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但他随即恼羞成怒,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猛地抓起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坚硬的公案狠狠拍下!那动静,比赵大锤擂鼓还要响上三分!
“大胆赵大锤!咆哮公堂!藐视本官!来人啊——!”
“啪——!!!”
惊堂木拍下的巨响还在堂上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就在这声巨响的余韵里,另一个更加凄厉、更加尖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混合着见鬼般恐惧的嚎叫声,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猛地从府衙后堂方向,破开黎明前的死寂,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啦——!!!”
是李小二的声音!那声音里蕴含的惊恐和绝望,让李拾和赵大锤心头同时一沉!
只见李小二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后堂通往地窖的甬道里冲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浑身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指着地窖的方向,声音扭曲变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崩溃:
“石…石头!那些石头…它…它…”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足以让所有人头皮炸裂的恐怖事实嘶吼出来:
“全…全他娘的化成粉了!地窖里…全是灰啊!!!”
“什么?!”
李拾和赵大锤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
王县丞举着惊堂木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副“我看透你们把戏”的油腻讥笑瞬间冻结,随即裂开,化作一片茫然的空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谬的惊惧。石头…化成粉了?这又是什么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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