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官道，蜿蜒如一条被冻僵的灰白巨蟒，沉默地匍匐在北地凛冬的怀抱里。两侧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鬼爪般挥舞，呜呜的风声是天地间唯一的伴奏，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行人的脸上，刀割似的疼。
就在这万物蛰伏、商旅绝迹的时节，官道尽头，却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喧嚣。
“铛！铛！铛！”
清脆的铜锣声破开寒风，带着一股子强买强卖的喜庆劲儿。紧接着，一支庞大的车队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
整整三十辆！清一色刷着崭新桐油、车厢两侧还印着巨大“福”字的崭新镖车，排成两列，辕木高扬，气势汹汹地碾过官道上薄薄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最扎眼的，是每一辆镖车的车辕顶端，都赫然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的三角小旗。旗面猩红似血，上面用浓墨写着一个斗大的、张牙舞爪的“免”字！
这红底黑字的“免”字旗，在苍茫灰白的天地间，嚣张得刺眼。
车队最前方，一匹格外神骏的青骢马上，端坐着一个活像刚从年画里蹦出来的门神——总镖头雷万霆。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满脸虬髯根根如铁针倒竖，铜铃大眼精光四射，一身宝蓝色劲装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仿佛随时会爆开。他手中拎着一面磨盘大的铜锣，刚才那震天响的动静，显然就是出自这“乐器”和他的蒲扇大手。
“都听真喽——！”雷万霆深吸一口气，那胸腔鼓胀得如同风箱，一声暴喝如同平地炸雷，瞬间压过了所有风声马嘶，“‘共享镖车’，惊爆上线！押镖护运，运费一律——五折！五折！五折！重要的话，老子吼三遍！”
他吼得唾沫横飞，声震四野，惊得路边枯树上几只缩着脖子打盹的寒鸦扑棱棱飞起，留下一串惊恐的“嘎嘎”声。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机会难得，手快有，手慢无！”雷万霆铜铃眼扫过身后肃立的镖师队伍，眼神陡然变得无比“核善”，嘴角咧开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笑容，“都给老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哪个环节要是敢掉链子，害得客人迟到一刻钟……”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每一个镖师的脸，满意地看到几个年轻镖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嘿嘿，老子就请你们尝尝‘销魂蚀骨·断肠绝命’秘制辣条的滋味！”雷万霆大手一挥，指向车队中间一辆明显经过改造的马车。那车厢四面敞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个……硕大的、红彤彤的、油光锃亮的木桶！桶身上还用更鲜红的漆写着几个狰狞大字——“地狱特供·一滴入魂”。
一股子极其霸道、极其呛人、仿佛集合了天下所有辣椒精魄的恐怖辛辣气息，正顽强地从桶盖缝隙里钻出来，随风飘散。离得近的几个镖师，鼻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眼睛泛起生理性的泪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眼神里充满了对那红色木桶的深切恐惧。
“一桶！管饱！”雷万霆狞笑着补上最后一刀。
“嘶——”整齐的倒吸冷气声在镖师队伍中响起，比这腊月寒风还要冷上三分。仿佛那红色木桶里装的不是辣条，而是烧红的烙铁。
***
官道旁一处不起眼的雪坡后，几双眼睛正透过枯枝的缝隙，死死盯着下方那支喧闹刺眼、插满“免”字旗的车队。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青松，正是漕帮负责此次陆路押运的顾西风。他脸色凝重，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放过车队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顾头儿，”一个精瘦的探子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雪地潜行后的微喘，“看清楚了，整整三十辆，全是空的！车厢板敲上去咚咚响，轻飘飘的，连根草都没装！就是那旗子插得邪乎，‘免’字？免死金牌也没这么招摇的！”
“空车？”顾西风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无意识地碾碎了一小撮冻硬的雪粒。晋德堂搞这么大阵仗，插着“免”字旗招摇过市，结果弄三十辆空车？事出反常必有妖！“再探！重点看他们车轮印迹，还有那些镖师的武器、装备，有没有夹带！”
“是！”探子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没入雪坡后方。
顾西风的目光死死锁住车队中央那个巨大的“地狱辣条桶”，又扫过那些镖师腰间悬挂的、缠绕着暗红色油渍的长鞭，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做生意的。
就在这时，下方车队在雷万霆的吆喝下，缓缓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做短暂的休整。
“都麻利点！检查车轴！给牲口喂点豆料！别他娘的磨蹭！”雷万霆的大嗓门依旧洪亮。
只见那些镖师纷纷跳下车辕，动作麻利地开始检查车辆。顾西风的眼神骤然一凝！
几个镖师走到车旁，并未检查车轴或轮毂，反而蹲下身，伸手在厚重的车厢底板边缘摸索着什么。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车底板，竟被他们熟练地卸了下来！那底板下方，赫然隐藏着一层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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