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父亲的密码箱
书房里的尘埃似乎比昨夜更加厚重了。张川站在那个墨绿色的老式保险柜前,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铅灰色的天光费力地挤过厚重紫绒窗帘的边缘,在书桌表面投下一道惨淡的亮痕,反而衬得书房深处愈发幽暗。空气凝滞,只有漂浮的微尘在光柱中无休止地翻滚,无声地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和眼前这冰冷的对峙。
柜体表面的墨绿色烤漆早已黯淡无光,边角处露出深色的底漆和点点锈迹,摸上去是粗糙而冰凉的金属质感。那巨大的、需要双手才能转动的机械密码盘,黄铜的色泽被岁月氧化成一种深沉的古铜色,边缘被无数次的手指摩擦得异常光滑,像一枚巨大的、沉默的瞳孔,正冷冷地回望着他。密码盘周围刻着0到99的数字,每一个数字都深陷在金属里,带着旧时代工业的粗粝感。转盘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同样铜质的旋钮,那是最终开启的钥匙孔。
小柯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嘴里嚼着泡泡糖,发出轻微的“吧唧”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斜睨着那个散发着沉沉死气的铁疙瘩,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中带着点嗡嗡的回响:
“我说头儿,令尊大人这保险箱,怕不是从二战地堡里刨出来的吧?瞅瞅这成色,这分量,”他夸张地做了个掂量的手势,“比咱们局证物室那台号称‘铁王八’的还沉!这玩意儿,防贼还是防儿子啊?”他吹了个粉色的泡泡,“啪”一声破了,黏糊糊地糊在嘴唇上。
张川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的目光如同焊死在了那冰冷的密码盘上。小柯的调侃像隔着一层厚玻璃传进来,模糊不清。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张染血的矿难名单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无数冰冷纠缠的疑问中。名单上那个“王长顺”的名字,旁边父亲手绘的原初太阳神鸟,以及那触目惊心的、渗透纸背的血迹……这些东西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父亲的书房,这个曾经承载着童年些许温暖记忆的地方,此刻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秘密气息。而这沉默的保险柜,无疑是这秘密堡垒最核心的锁钥。
他必须打开它。
父亲会用什么做密码?张川的指尖悬在冰冷的转盘上方,微微颤抖。母亲的生日?不,父亲对母亲的情感复杂而疏离。结婚纪念日?那个日子父亲从未提起过。他自己的生日?1998年8月17日之后,父亲似乎刻意回避着所有与他出生相关的日子,仿佛那是个不祥的烙印……
等等。1998年8月17日!那个改变了一切的日子!矿难发生的日期!父亲的名字,就是在那一天之后,与阴郁、古书和罗盘紧密相连。这个日期,像一个沉重的锚,深深扎在父亲生命的转折点上,也扎在张川童年的废墟里。它太沉重,太关键,太符合父亲那种将痛苦刻骨铭心的偏执性格了!
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希望火花在张川心底燃起。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尘埃和纸张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悸。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触碰到转盘边缘那冰冷光滑的铜质。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仿佛触摸的不是金属,而是父亲冰冷僵硬的遗骸。
他屏住呼吸,开始转动沉重的密码盘。齿轮内部发出滞涩、沉闷的“咔哒…咔哒…”声,每一声都像是从坟墓深处传来,在死寂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重重敲击在耳膜上,也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那声音带着一种旧时代机械特有的沉重感,仿佛在拖拽着无形的锁链。
右转三圈,对准数字“98”。代表年份。转盘沉重得超乎想象,手指需要用力才能拨动,铜质的冰冷透过皮肤直抵骨髓。
左转两圈,经过“98”一次,停在“17”。代表日期。转盘内部的齿轮咬合发出更响亮的“咔哒”声,如同骨骼在摩擦。
右转一圈,直接对准“8”。代表月份。汗水不知何时已经浸湿了张川的鬓角,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小柯在后面也停止了咀嚼,紧张地盯着张川的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
最后一步。张川的食指微微颤抖着,捏住了中心那个小小的铜质旋钮。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用力,缓缓地,顺时针转动旋钮。
“咔嗒……”
一声清晰的、不同于之前齿轮转动的、更为干脆利落的解锁声响起!
成了!张川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混杂着激动与恐惧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拉保险箱沉重的门把手——
“嘶……嘎吱吱——嘎吱吱吱吱……”
就在解锁声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阵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从保险柜内部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高亢,带着一种齿轮空转、零件剧烈摩擦的疯狂感,完全不是正常开启时应有的沉稳机械音!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凄厉,仿佛沉睡的钢铁巨兽在瞬间被惊醒,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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