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青州县衙书房。
烛火下,县令周正清听完了吴文远的详细回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此子……真非常人也。眼光之毒,算计之深,竟至于斯!若非他身负重伤,又确系寒门出身,本官几乎要疑心他是哪位朝中大佬精心培养的棋子了。”
吴文远低声道:“大人,陈策之计虽险,却也是目前破局唯一可行之策。高拱势大,若任由其操纵舆论,我等必陷于被动挨打之境地。”
“本官知道。”周正清站起身,目光锐利,“找人的事,你亲自去办,动用那条最隐秘的线,务必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要绝对可靠,身世经得起查验!记住,是‘请’,礼数要做足,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属下明白!”吴文远肃然应道。
“至于那毒药……”周正清沉吟片刻,“沈焯此人,冷峻寡言,深不可测。透露消息须极其自然,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此事……本官亲自来安排。”
“是!”
京城,北镇抚司某值房。
沈焯擦拭着手中的绣春刀,刀身映照出他冰冷无波的脸孔。
一名缇骑垂手立在下方,低声禀报着。
“……经查,那日假太医身上所携毒药,确系‘牵机引’,宫中秘档有载,其配方……与前朝东厂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有关,炼制之法极为阴毒,江湖罕见。近年来,唯一已知的流向记录,与……与高府一位失踪多年的旧清客,似有牵连。”
沈焯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高府……清客……‘牵机引’……”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动了一下,像是毒蛇吐出了信子。
“知道了。”他淡淡说道,继续擦拭绣春刀,仿佛什么都没听过。
但那缇骑却感到房间里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
风继续吹着,卷过京城的朱门与陋巷,吹过青州的官衙与医馆。
哀兵已悄然开始寻觅,毒药的线索已埋入锦衣卫的心中。
棋盘之上,无声的落子,已然完成。
风暴的漩涡,正在加速形成。
青州,回春堂内室。
御赐的参汤药性温和却持久,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滋养着陈策千疮百孔的身体。
伤口处的剧痛渐次转为深沉的钝痛和瘙痒,那是新肉在艰难生长的信号。
但他依旧“虚弱”。
每日大部分时间依旧阖目静卧,应对沈焯每日例行的、冰冷简短的探问时,也依旧是那副气若游丝、神思倦怠的模样。
然而,在这副脆弱皮囊之下,他的感知却变得异常敏锐。
听觉捕捉着院外每一次甲叶的轻微碰撞、每一次换岗时低沉的口令、甚至夜风中极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嗅觉分辨着每日汤药里细微的药材增减、空气中不易察觉的湿度变化。
他像一张拉满的弓,弦丝紧绷,静候着那不知来自何方的、决定性的信号。
沈焯带来的锦衣卫缇骑,如同冰冷的磐石,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护卫之责,与赵铁鹰麾下更加外露警惕的衙役形成了微妙而紧张的共存。
这种共存,在数日后的一个午后,被一种无形却沉重的压力悄然打破。
那压力并非来自突如其来的驿马,而是源于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逐渐加剧的紧绷感。
先是守卫们的呼吸声似乎比平日更沉了几分,交换眼神的频率增加,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更紧。
随后,一名原本守在街角的锦衣卫暗哨被悄然召回,加强了医馆正门的守卫力量。
接着,赵铁鹰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与沈焯进行了一次极其短暂、声音压得极低的交谈。
虽听不清内容,但赵铁鹰离去时那比平日更加匆忙凝重的步伐,以及沈焯那双冷冽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光,都清晰地落入了陈策“昏睡”的感知中。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重大的事情。
陈策依旧阖目静卧,呼吸平稳,唯有搭在锦被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约莫一个时辰后,预期的访客终于到来。
来的不是信使,而是吴文远。
这位周县令的心腹师爷,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袍,但眉宇间笼罩的忧色比往日更重,脚步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
他对着门口如同门神般的沈焯恭敬行礼,得到默许后,才快步走入内室。
“陈生员,”吴文远的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带上了一丝沙哑,“京里来了六百里加急,直送县衙。”
榻上,陈策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眼神依旧疲惫,却清明地看向吴文远。
吴文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是都察院、刑部联名行文,驳回了我家大人之前关于案情的部分详述,严词斥责办案不清、证据存疑!并……并派了巡按御史下来!说是要……复核此案!人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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