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青州城南门
锣鼓开道,旗牌肃立。
巡按御史李振的仪仗,浩浩荡荡驶入青州城门。
李振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历经沉浮后的审慎,端坐于官轿之内。
他掀开轿帘一角,打量着青州城的街景,眉头微蹙。
京中的风波,地方的“民怨”,他早已收到风声,深知此行绝非简单的复核案卷,而是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仪仗行至通往县衙的主街,街道两旁围观百姓渐多。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群士子打扮的人,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扑倒在仪仗之前,高举着厚厚的状纸,哭声震天:
“御史大人青天在上!为我等申冤啊!”
“青州县令周正清,屈打成招,构陷良善,天日昭昭啊!”
“求御史大人为我等做主!”
……
为首的,正是那黄面士子王珪。
他一边磕头,一边暗中观察着轿子的反应,准备着更加激烈的表演。
护卫仪仗的军士连忙上前阻拦,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轿中的李振,面色沉静,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这种拦轿喊冤的戏码,他见得多了。
就在此时,青州县的衙役们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在赵铁鹰的带领下,“慌忙”地冲入人群,开始“劝阻”那些士子。
“诸位!诸位有话好说!莫要冲撞御史大人仪仗!”
“有何冤情,县尊大人自有公断,亦可向御史大人递状纸,何必如此?”
“快起来!快起来!”
……
衙役们的“劝阻”显得颇为“无力”,反而像是在拉扯中给了那些士子更多表演的空间,哭嚎声、争执声更加响亮。
王珪心中暗喜,以为得计,更加卖力地哭喊,甚至试图挣脱衙役,去抱御史的轿杆。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赵铁鹰如同不经意般,靠近了王珪。
在两人身体接触、遮挡视线的瞬间,赵铁鹰的手指如同闪电般在王珪的袖袋里一探一缩,一样小小的、硬硬的东西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同时,他脚下“不小心”一绊,恰好将旁边另一个正在哭喊的“老吏”撞了一个趔趄,另一只手同样在其腰间一抹而过。
动作干净利落,悄无声息。
王珪和老吏全然未觉,依旧沉浸在表演之中。
赵铁鹰迅速退开,对轿子方向拱手高声道:“惊扰御史大人!卑职失职!这就将诸位‘义士’请去一旁问话!”说完,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衙役们这才“加大”力度,半请半拉地将那群还在哭嚎的士子“请”向了路边,给仪仗让开了道路。
轿中的李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那些“士子”过于夸张的表演,也看到了赵铁鹰那看似笨拙实则精准的小动作,更看到了周围百姓眼中并非全然是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好奇。
他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放下了轿帘。
“起轿,去县衙。”
仪仗重新启动,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而赵铁鹰,握着袖中那两枚刚刚“摸”来的、材质特殊、刻着诡异花纹的铜牌(显然是某种秘密联络的信物),看着被“请”到路边还在喋喋不休的王珪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瓮已布好,鳖已入内。
接下来,就该是关门的时候了。
青州县衙,二堂。
巡按御史李振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周正清的正式禀报。
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周正清沉稳却略带疲惫的脸庞,以及吴文远垂手恭立、看似紧张实则暗藏机锋的神情。
周正清的陈述条理清晰,从接到王氏状告张守财强占田产、殴伤人命开始,到陈策仗义执言反被重伤,再到张守财莫名暴毙、钱世荣跳出来指认陈策为凶手并试图灭口,直至假太医行刺、狴犴巡杀手落网、钱世荣反水供出账册及幕后指使……一桩桩,一件件,证据链逐渐完善,最终指向了那令人窒息的庞大阴影——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拱,以及二十七年前那桩讳莫如深的青萍书院旧案。
周正清语气平实,并未过多渲染,只是将查到的证据、口供、物证一一呈上,包括那本至关重要的黑账抄录本(已隐去关键名称,只留模糊条目),以及赵铁鹰刚刚“缴获”的那两枚来自王珪和老吏身上的、刻有狴犴巡暗记的铜牌。
李振静静地听着,翻看着那些文书和证物,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在听到“青萍书院”四字时,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在看到那本黑账抄录本中某些涉及边镇粮饷的模糊条目时,他的手指在纸面上停顿了片刻。
而当那两枚狴犴巡的令牌被呈上时,他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李振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周县令,你所言之事,牵扯甚大。仅凭这些,尤其是钱世荣一人的口供和这本来源模糊的账册,若要定一位朝廷正二品大员的罪,恐怕……远远不够。”他抬起眼,目光如刀般射向周正清,“更何况,城外那些‘申冤’的士子,所言似乎与你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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