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某处隐秘宅院。
穿行在冰冷漆黑的巷道中,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陈策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涔涔,却一声未吭。
背着他的死士脚步沉稳迅捷,显然极其擅长潜行匿踪。
吴文远紧随其后,呼吸急促,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约莫一炷香后,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看似普通民宅的后院。
吴文远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门板,木门应声而开,一名老仆模样的老者警惕地探出头,见到是吴文远,才松了口气,迅速将三人让了进去,随即关门落栓,动作麻利。
宅院内里比外观要宽敞些,陈设简单却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死士小心翼翼地将陈策安置在内间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床榻上。
剧痛稍缓,陈策这才得以打量四周。
房间只有一扇糊着厚纸的小窗,光线昏暗,显得格外静谧,与回春堂外时刻存在的肃杀氛围截然不同。
“陈生员,暂且安心在此处歇息。”吴文远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道,“此处是县尊大人早年置下的一处隐秘产业,绝对安全。吃食用度都会由可靠之人送来,李郎中也会秘密前来为您换药。”
陈策缓缓点头,声音因疼痛而有些沙哑:“有劳吴师爷,代我谢过周大人。外面情况如何?”他最关心的是后续。
吴文远面色一凝:“沈焯带人赶去大牢了。那边果然也出了事,有死士强攻,试图灭口钱世荣,幸好锦衣卫留守的人手不少,对方未能得手,但双方死伤都很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幸亏我们动作快一步,若是晚上片刻……”
后果不堪设想。
陈策心中了然。
高拱已是狗急跳墙,不惜同时发动两处袭击,既要杀他,也要灭口钱世荣。
“沈焯……他可有起疑?”陈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吴文远沉吟道:“当时情况混乱,他急于处理大牢之事,应是未曾立刻察觉。但他此人……心思缜密,洞察力极强,恐怕瞒不了他太久。县尊大人之意,亦是借此机会,让生员暂离漩涡中心。如今锦衣卫全面介入,北镇抚司的办案方式……生员重伤之身,实在不宜身处其间。”
陈策明白周正清的顾虑。
北镇抚司的手段酷烈无常,他一个“重伤员”若继续留在回春堂,无论是被反复盘问,还是被当作诱饵,都极其危险。
此刻脱身,虽是兵行险着,却也是无奈中的最佳选择。
“我明白。”陈策缓缓吸了口气,肋下的疼痛让他思绪格外清晰,“接下来,周大人有何打算?”
吴文远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县尊大人正在全力配合沈焯清查城内高拱的暗桩,并加紧整理所有案卷证据。
此外,按生员之前‘抛砖引玉’之计,关于边镇粮饷的那些模糊账目,已通过特殊渠道,‘意外’地让李御史知晓了。李御史那边……近日似乎查阅了大量旧档,反应颇为微妙。”
陈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李振这条线,或许能成为破局的关键之一。
“还有一事,”吴文远继续道,“京中传来消息,首辅刘大人并未闲着,正在暗中联络朝臣,似乎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上本参劾高拱结党营私、操纵言路、甚至……提及了二十七年前旧案或有冤情。”
风暴正在层层升级,从青州吹向了京城,从一桩地方豪绅欺压良善的案子,演变成了席卷朝堂的滔天巨浪。
陈策沉默片刻,忽然道:“周大人手中,除了钱世荣和账册,可还有其他能直接指向高拱的实证?尤其是……关于‘青萍旧案’的?”
吴文远苦笑摇头:“钱世荣级别不够,所知有限。账册所载,多为钱财往来,虽能牵连,却难定死罪。至于旧案……更是讳莫如深,当年相关卷宗大多被销毁或篡改,知情者非死即隐。这也是高拱为何如此忌惮‘青萍’二字重提,却又敢如此疯狂反扑的原因之一——他自信当年的手脚做得干净。”
果然如此。
陈策并不意外。
高拱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会轻易留下足以致命的把柄?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唯有窗外细微的风声,提醒着外界的存在。
良久,陈策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无中生有。”
吴文远一怔:“生员的意思是?”
“高拱自信旧案手脚干净,那我们……便帮他找出些‘不干净’的证据。”陈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深难测,“他不是怕‘青萍’吗?那就让‘青萍’的鬼魂,回来得更多一些。”
吴文远倒吸一口凉气:“伪造证据?这……若是被查出……”
“谁说是伪造?”陈策轻轻摇头,“是‘发现’。让某些‘侥幸存活’的旧案证人,‘意外’地找到了一些当年被‘忽略’或‘刻意隐藏’的线索。比如,某位遇害者留下的、藏匿多年的血书残片;比如,某个负责抄家的胥吏暗中保留的、记录不公的清单;比如……一份能证明当年某些关键证词乃屈打成招的、私人记录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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