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阁顶层的阴影,如同浸透了寒意的墨色丝绸,无声无息地裹缠着姬昌。他屏住呼吸,仿佛与冰冷的石壁融为一体,目光透过机关缝隙上那细如发丝的孔隙,精准地捕捉着阁内的一切。那暧昧迷离的琴音,那摇曳生姿的舞影,尽收眼底。
当那位与姜桓楚眉目传情、身段妖娆的“太姒公主”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姬昌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但紧接着,那沉下去的心又如同挣脱束缚的鼓槌,剧烈地、失序地狂跳起来!
是她!风雨楼中那位眼神灵动狡黠、带着几分市井烟火气的“婉婉”姑娘!那张脸……连日来,因那甚嚣尘上、如同毒雾般笼罩王都的“太姒公主私情”流言而悬在心头、重逾千斤的巨石,在这一刻竟“咚”地一声,重重地、奇异地落了地——原来并非殿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长长地舒一口气。可为什么心会那么难受?
然而,这复杂的感觉仅仅维持了一息。
姬昌的眉头骤然锁紧,如同刀刻的沟壑。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最精密的量尺,一寸寸地丈量着楼下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对!神韵截然不同!
他虽与那位“婉婉姑娘”接触不过寥寥数次,但她那双清澈得如同昆仑山巅融化的雪水、沉静中蕴藏着坚韧、高贵却不显疏离的眼眸,那份独特的气质,早已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心底。而眼前这位正在姜桓楚琴声中旋舞的“婉婉姑娘”,她的美丽是张扬的、外放的,带着刻意雕琢的风情与取悦的媚态。她的眼神流转间,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对姜桓楚的依附,像一株失去了主心骨、只能缠绕着参天大树而生的柔弱菟丝花。
姬昌的瞳孔微微收缩,心头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更加浓重。那个“婉婉姑娘”,绝无此等刻意勾人、带着乞怜的风情!可这五官轮廓……像,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道……他真的是太姒?怎么可能有两个“太姒”?
就在姬昌心中疑窦丛生,几乎要动摇对“婉婉姑娘”身份的认定时,他的目光,最终如鹰隼般牢牢锁定了抚琴的姜桓楚。
这位东伯侯世子,熔金般的眼眸深处,哪有半分醉酒的迷离?只有一片冰湖般的清醒与掌控一切的从容!甚至……在那从容之下,清晰地浮动着一丝猎人欣赏着完美陷阱中猎物正一步步踏入、毫无察觉时的,那种踌躇满志的笑意!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刺目而冰冷,让姬昌的心头骤然掠过一丝刺骨的寒意!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暗夜中撕裂苍穹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姬昌脑海中的重重迷雾:这一切,恐怕都在姜桓楚的精心算计之中!那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莫非也是……?!
……
回到西岐会馆那间寂静得落针可闻的静室,姬昌屏退了所有侍从。白日璇玑阁所见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翻腾、碰撞——两个“太姒”?姜桓楚到底在搞什么鬼?最终姬昌的考量死死定格在姜桓楚那抹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冰冷笑容上。夜已深沉,墨色浸透了窗棂,他却毫无睡意,索性倚在冰冷的床榻上,深邃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窗外那片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空。
思绪,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回旋,将他带回了多年前,在那座汇聚了天下英才、也充斥着权谋暗流的朝歌王畿学宫求学的岁月……
记忆的画面在黑暗中逐渐清晰,那是商帝文丁为庆贺东夷三大强悍部落首领归降而设的盛大晚宴。学宫中的青年才俊有幸列席,姬昌便在其中。
王宫大殿,金碧辉煌,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身姿曼妙。然而,宴席的核心——三位刚刚归顺、身材魁梧、披发纹身、眼神桀骜如鹰隼的东夷蛮王,却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紧张与野性的气息。他们互相之间投去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竞争。
就在宴会气氛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时,东伯侯世子姜桓楚出场了。只见他手持一方锦盒,步履从容地走到御前,朗声道:“陛下天威,感召四方。桓楚不才,代家父献上东海深处采得之‘鲛人泪’美玉一方,恭贺陛下收服东夷,四海升平!”
锦盒开启的瞬间,整个大殿仿佛被一层温润的月华笼罩!盒中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无瑕、莹润剔透、隐隐流转着水波般光晕的绝世美玉!正是传说中的“鲛人泪”!此玉一出,连帝乙眼中都闪过惊艳之色,更遑论那三位本就以勇武好胜着称的蛮王!他们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如同饿狼盯上了最肥美的羔羊,眼中的贪婪与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自古美玉便认为有“通灵”之能,尤其在“信奉鬼神”的东夷,能得此等美玉便会被全族上下认定为“天命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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