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重新开锣,似乎换了出才子佳人的戏码,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缠绵。
张三金却觉得那声音飘渺得很。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缓缓移动的身影攫住了。
一个妇人,枯槁得像根冬天的芦苇,头发蓬乱如草窝,蜡黄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深陷的、空洞的大眼睛。
她一手牵着一个同样瘦骨嶙峋、赤着脚的小女孩,另一手抱着个气息微弱、襁褓中的婴儿。
她们挨桌挪动,妇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
“老爷…太太…行行好吧…
孩子…
两天没沾米水了…
赏口吃的…
赏个铜板吧…”
她颤抖着伸出一只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
大多数茶客像被烫到一样扭开了头,或是装作专注看戏。
只有少数人,比如邻桌那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忍,飞快地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铜钱,看也不看地丢进妇人脚边的破碗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谢…谢谢老爷!谢谢大善人!”
妇人扑通一声跪倒,抱着婴儿就要磕头。
那账房先生连忙摆手,脸上带着窘迫和一丝痛苦,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张三金的手无意识地伸进怀里,摸到了那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点余温的肉包子。
他想起了自家小俊饿肚子时嗷嗷待哺的样子,想起了杏花省下口粮给他的眼神。
他的手指在油纸上摩挲着,内心剧烈挣扎。
最终,他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紧紧捂住了褡裢里那包着银子的地方,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和寒意瞬间涌遍全身。
他没给。他不敢给。
台上那才子佳人终于历经磨难,大团圆结局,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可张三金只觉得那喜庆的调子无比刺耳,像钝刀子割着耳朵。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各种画面声音交织碰撞:
台上奸臣那刺耳的白脸和尖利的呵斥。
“忠臣”被拖下去时悲怆绝望的唱腔。
邻桌三人压低的、充满忧虑和恐惧的交谈:“粮价翻跟头涨”、“莫谈国事”…
衙役腰刀“哐当”砸在桌上的巨响,跑堂谄媚的嘴脸,茶客们瞬间的噤声。
乞妇那双深陷的、绝望空洞的眼睛,婴儿微弱的哭声,铜钱落入破碗的“当啷”声。
*还有他自己…那紧紧捂住的褡裢,和终究没递出去的肉包子。
所有的声音、画面、气味,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冰冷、沉重、带着铁锈味的念头,如同冰锥般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不太平!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太平!
这不再是模模糊糊的感觉,而是活生生、血淋淋摆在眼前的事实!
戏是假的,但戏里演的、茶馆里发生的,桩桩件件都透着真!
官府像吃人的虎狼,百姓是待宰的羔羊,连土匪都能大摇大摆地“交朋友”!
他怀里这点银子,在这世道里,算个屁!是福是祸还两说!
台上的戏子还在谢幕,台下的茶客们开始松动,嗡嗡的议论声又起。
张三金却再也待不住了。
他像逃命一样,挤出污浊的空气和拥挤的人群,一头撞进傍晚清冷的街道。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斜斜地拖在地上,像个甩不掉的鬼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褡裢里那硬硬的银子,
“得回去!赶紧回杏花!”
张三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鼓点一样敲打着,“钱得埋起来!埋得深深的!
那花椒树……
更要捂严实了!县城?就是个吃人的窟窿!
这世道……
太不太平了!”
他脚步匆匆,几乎是跑了起来,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追兵。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沾满尘土的草鞋上,也落在他写满惊惧与警惕的脸上。
刚刚燃起的那点改变命运的希望之火苗,此刻在乱世的寒风里,摇曳得如此微弱。
杏花村那点可怜的安稳,还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只想快点回到那四面漏风却暂时还能称之为“家”的茅屋,把门闩插紧。
喜欢穿越到古代当农民?请大家收藏:(m.zjsw.org)穿越到古代当农民?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