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八月初九,圣驾抵京的第二天,陕西巡抚孙传庭的六百里加急便送到了乾清宫。然而,关于蝗灾的警讯,并非始于此刻。
早在月余前,当皇帝尚在返京途中时,以内阁辅臣为首的留守官员,已接到陕西、河南等地“春旱未解,蝻子萌生”的急报。内阁深知此事关乎国本,不敢怠慢,已先行咨文户部,命陕西、河南地方官设法扑灭蝗蝻,安抚灾民,只是效果不彰,且缺乏统筹全局的魄力。
此刻,乾清宫内,气氛比殿外秋日的天空更为沉郁。
“陛下,”督师孙承宗面色凝重地呈上孙传庭的奏章,“孙传庭八百里加急!关中、豫西,春旱未解,如今蝗蝻已生,遍野皆是,马蹄踏过,皆是一片噼啪碎响。若至夏秋之交长成飞蝗,遮天蔽日,则颗粒无收,饥民百万,恐再生大乱!”
朱由检展开奏章,目光迅速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吟片刻,声音斩钉截铁:“不能再等了!传旨,命洪承畴即刻开汉中、襄阳粮仓,就近赈济,平抑粮价。着户部从江南紧急调粮,漕运、海运双管齐下,务必在蝗灾彻底爆发前,将粮食运抵灾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再传朕的旨意,命各州县广设收购点,百姓捕得蝗虫,无论幼虫、成虫,皆可以量换粮!朝廷,要跟他们抢时间,抢在这些虫子长成气候,抢在……人心溃散之前!”
与此同时,陕西黑水峪深处。
昏暗潮湿的山洞内,几支松明火把努力燃烧着,映照着一张张焦虑而疲惫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汗水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
“闯王”高迎祥端坐主位,眉宇间锁满了愁绪。左右分别坐着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以及他的外甥李自成等各路首领。
“兄弟们,”高迎祥的声音带着沙哑,“朝廷现在又是赈灾,又是剿蝗,用粮食收买人心。咱们的处境,越来越难了。”他环视众人,目光在几个空出来的位置上短暂停留,“这几月,愿意跟着咱们干的百姓越来越少,就连不少从陕北就跟着咱们起事的老兄弟,也……也偷偷溜走去捕蝗换粮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吐出来:“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是,安排人和朝廷联系,兄弟们……就此散伙,降了吧。二是,带着咱们这些剩下的老兄弟,往西走,去青海、西域,搏一条生路!”
“降?!”张献忠猛地一拍石桌,震得碗里浑浊的酒水四溅,他豹眼圆睁,低吼道,“格老子的!朝廷狗官的话能信?咱们这些人,哪个手上没沾过官军的血?哪个没打下过城池,杀过那些个狗官?投降?怕是刚放下刀,脑袋就挂上城门楼子了!”他身后的养子孙可望、李定国等人闻言,眼神中也流露出强烈的不认同。
老回回马守应冷笑一声,接口道:“张帅说得在理。投降是死路一条。可拼?拿什么拼?老营弟兄的家眷还能不能撑住?现在咱们满打满算,能战的不过五千余人,洪承畴、孙传庭在西安一带就集结了数万精锐。更别说那些百姓,现在都在忙着捕蝗换朝廷的粮,谁还愿意跟咱们扯旗造反?”
李自成一直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柄雁翎刀,刀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此时他抬起头,缓缓道:“我派去的探子回报,朝廷从南方运来了大批麻布、铁丝,在各州县教授百姓制作捕蝗网。一石蝗虫,真能换一斗粮食。这手……狠啊。”
这时,张献忠身后的孙可望上前一步,朗声道:“义父,诸位叔伯,小侄以为,马帅和自成叔所言,正说明此地已不可久留!朝廷重心全在蝗灾之上,边境防备必然松懈,此时正是我们西进的良机!”他身旁面容英挺的李定国也沉稳地补充:“西域地广人稀,朝廷鞭长莫及。听闻察合台后裔诸部纷争不断,正是我们这等力量可以借机立足之地。”
罗汝才捻着下巴上的胡须,眼中精光闪烁:“这几个小子说得在理。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西出阳关!当年霍去病能封狼居胥,我们难道就不能在西域打下一片天地?总好过在这里被朝廷钝刀子割肉,慢慢耗死!”
正在争论间,一个哨探冲进山洞,带进一股寒气:“报——!潼关方向官兵大规模出动,但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他们……他们在组织数以万计的百姓,漫山遍野地捕蝗!声势浩大!”
洞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的雨声。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朝廷的掌控力正在恢复,他们最后一点争取民心的希望也破灭了。
高迎祥猛地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天不助我,朝廷又要赶尽杀绝,断了我们招安的路,那我们就只有西出阳关这一条路了!传令下去,收拾行装,明日五更出发!西域万里,总有我们这群‘亡命徒’的容身之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撰鼎记请大家收藏:(m.zjsw.org)撰鼎记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