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肯定了太子的眼光和用心。
但是,那“然而”二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然,革新文教,关乎国本,牵涉甚广。三级官学之制,所需钱粮几何?师资如何遴选、培养?实务科目教材由谁编纂审定?”
“分级晋升标准如何确立?廉价纸印之术,能否保障供给?凡此种种,细节未明,仓促推行,恐生窒碍,反损革新本意。”
他停顿片刻,指尖在龙案上轻轻一点,如同落下一枚定音的棋子:
“此事、再议。着太子李承乾,会同尚书省、礼部、国子监,详拟细则章程,厘清诸般疑难,务求周详完备后,再行具奏。”
“再议”二字出口,如同给沸腾的油锅浇了一盆冷水。
世家重臣们紧绷的脸上,悄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和得意。
崔敦礼、卢承庆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孔颖达重重地叹息一声,颓然垂下手臂,眼神中的火焰黯淡下去。
李承乾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垂的眼睑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平静地应道:
“儿臣,遵旨。”
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紧紧贴着裤缝的手指,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退朝——”
常德的声音响起。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将殿内群臣的身影拉得长长。
朱紫重臣们按品级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方才的朝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后的松弛和暗流涌动的复杂气息。
李承乾沉默地走在人群中,那份被皇帝“再议”搁置的奏疏,此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阳光照在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眉宇间那一丝凝重。
“大哥!大哥留步!”
一个温煦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承乾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却知晓来人是谁。
魏王李泰脚步轻快地赶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惋惜,与李承乾并肩而行,保持着半步距离以示尊敬。
他微微侧身,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走过的几位官员隐约听见:
“唉,今日之事,实在令人扼腕。”
李泰轻叹一声,语气真挚,眉头微蹙,
“大哥心系寒门,欲开万世之基业,此等宏图壮志,青雀心中唯有敬佩二字!奈何”
他话音一转,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仇敌忾”,
“奈何这千年世家的底蕴根基,盘根错节,如同铁幕!他们视学问为禁脔,视寒门如草芥。”
“大哥今日所遇阻力,非是大哥之过,实乃这积重难返之势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伸出手,似乎想安慰地拍拍李承乾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化作一个理解的手势,眼神中充满了“感同身受”:
“大哥苦心孤诣,呕心沥血为天下寒士凿壁偷光,奈何这世间之事,终非一腔热血、一纸良策便能立时更改。想撼动这参天大树,非朝夕之功啊!”
他的叹息悠长而沉重,充满了对大哥“壮志未酬”的惋惜,字字句句看似安慰,却像一把把裹着蜂蜜的软刀子,精准地捅在了李承乾最敏感的痛处。
点明他面对的是何等强大而难以撼动的阻力,暗示他的努力可能徒劳无功。
李承乾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润、言辞恳切的弟弟。
李泰的眼神清澈而真诚,仿佛盛满了全然的同情和支持。
“青雀有心了。”
李承乾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深秋的湖水,不起一丝涟漪,
“革新不易,愚兄早有预料。”
他脸上甚至浮现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笑意,目光掠过李泰那张看似诚挚的脸,投向远处巍峨的宫门,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朱漆,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愚兄还有事,先行一步。”
李承乾收回目光,对着李泰略一点头,不再多言,重新迈开步伐,背影挺拔而孤直,独自穿过长长的御道,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宫门。
李泰站在原地,脸上那温煦的笑容在李承乾转身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眼底深处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幽潭。
他望着大哥坚定远去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悠然走向了另一群正低声议论的官员,仿佛只是无意间停下与兄长寒暄了几句。
阳光洒满宫道,却照不进某些角落滋生的阴翳。
李承乾手中那份被搁置的奏疏边缘,在无人可见处,已被他紧握的手指碾出了深深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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