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锦云绣坊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
内堂光线晦暗,长孙家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袍,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他面前站着代号“灰隼”的鸣笛,肩头胡乱包扎的布条渗着暗红,脸上带着任务失败的阴郁。
“‘灰隼’,确认了?阁楼那批人,身手路数看清了?”
长孙家庆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灰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忆时眼中仍残留着一丝心悸:
“回统领,错不了。撤退时我故意卖了破绽,挨了其中一人一掌。那力道,那发劲的角度,是‘缠丝手’!百骑司秘训近卫的独门功夫!他们袖口内侧,虽然极力掩饰,但近身时我还是瞥见了,半寸宽的玄青色窄边暗纹!”
玄青窄边暗纹!
百骑司核心人员的身份标识!
长孙家庆的瞳孔骤然缩紧!
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陛下!
竟然是陛下的百骑司!
他们早就盯上了锦云绣坊,盯上了芸娘!
比东宫更早!
李世民那双看似平静却洞察一切的眼睛,仿佛穿透重重宫墙,冰冷地落在了这小小的绣坊之上!
“好一个黄雀在后---”
长孙家庆喉头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难怪甘露殿上,陛下对魏王能有那雷霆一问!原来,源头早就在这里伏下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蜀道血案、滴血蜘蛛、魏王府腰牌,这一切,并非只有东宫和那神秘的“蛛网”在角逐!
真正的执棋者,稳坐深宫,冷眼旁观,早已落子!
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内堂。
陛下的目光之下,他先前的布置如同孩童把戏!
深宫剧变,往往起于微末,最终落的惊雷,却足以震塌九重殿宇!
这小小的绣坊,竟已成风暴之眼!
锦云绣坊的后院工房内,空气凝滞如同胶水。
芸娘独自坐在窗边绣架前,窗纸上映着她清瘦沉默的剪影。
薄纱手套下的指尖捻着一根银针,针尖穿透素白细密的锦缎,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带着一种近乎刺耳的紧绷感。
门外,白日里看似寻常的客人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目光;巷口,总有几个看似无所事事的闲汉身影徘徊不去,眼神锐利如鹰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窥探感,如同蛛网层层包裹。
百骑司!
皇帝的眼睛盯上来了!
这比任何势力的迫近都更致命!
她苦心经营、藏匿多年的“巢穴”,已暴露在帝国最高权力的探照灯下!
芸娘的目光落在绣架旁一个不起眼的旧木匣上。
匣盖半开,里面静静躺着半块冰冷的青铜鱼符。
符身断裂处犬牙交错,刻着繁复的蟠螭纹饰,符身上一个残缺的篆体“豳”字清晰可见——与蜀道竹林里,从那名自断舌根的刺客身上搜出的半块鱼符,切口纹理、铸造工艺、符文风格,完全吻合!
这是“蛛网”核心成员的身份信物,亦是催命符!
这东西,绝不能落在百骑司手里!
更不能留在自己这即将被犁庭扫穴的绣坊!
芸娘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鱼符断面上摩挲着,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窗外,一个操着江南口音的洪亮嗓门正与铺面伙计讨价还价,声音透着商贾的精明:
“---苏锦再压一成!这批货可是要送进金陵贵人府上的,马虎不得!”
江南、金陵,远离长安权力漩涡之地, 芸娘清冷的眼眸深处,蓦然掠过一丝决绝的精光!
她猛地合上木匣,将其塞入袖中。
然后,她拿起绣架上那幅刚刚完工的素白锦帕。
帕子别无装饰,只在右下角,用银灰色的丝线,绣着一枝极其纤巧、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苞,针脚细腻精妙,透着一股孤高清冷之意。
芸娘深吸一口气,摘下了右手那只从不离身的薄纱手套!
昏黄的灯火下,纤细的手腕内侧,一只朱砂刺成的、滴血的蜘蛛刺青暴露无遗!
狰狞,诡异,如同烙印!
她眼中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取过一根特制的空心针,穿上最细韧的冰蚕丝。
然后,她拿起那半块冰冷的青铜鱼符!
针尖带着冰蚕丝,精准地穿透鱼符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细小穿孔!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影,她的指尖稳定得可怕,仿佛不是在刺穿坚硬的青铜,而是在绣一朵娇嫩的花。
冰蚕丝如同拥有生命的银线,在鱼符穿孔和锦帕玉兰花苞的枝叶脉络之间飞快穿梭、打结、固定!
那半块沉甸甸的鱼符,竟被她巧妙地、天衣无缝地“缝”进了绣帕玉兰花苞下方的锦缎夹层之中!
从外表看,帕子依旧素白雅致,唯有触摸到那玉兰花纹的位置,才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坚硬感。
最致命的毒,往往裹着最甜的蜜;最沉重的秘密,偏要藏在最清雅的纹绣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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