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新塘路,总在油烟气里开始。余姐把花花绿绿的发圈往开裂的塑料板子上码放时,手指无意间蹭过手腕。那条疤,像条暗色的蜈蚣趴在皮肤上,提醒着她十年前的绵阳老家。那时她还不是夜市里人见人躲的“黑牡丹”,只是个小面馆的老板娘。
“再来碗红油抄手!”马路对面小吃摊的醉汉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余姐手一抖,发圈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抬眼看见波波的摊位摆上了新玩意儿——印着龙纹的T恤衫,月光穿过“动感地带”的广告伞,在那龙的鳞片上投下蜂窝煤似的阴影。
十年前,她也曾有条轻薄的裙子,在那个男人第一次动手的晚上被撕成了破布条。碎布条后来成了两个女儿的绑头绳。同样闷热的夜晚,面馆头顶吊扇咯吱响着,她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收拾碗筷。玻璃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满身酒气的男人撞进来,皮带扣上那个虎头上还沾着麻将馆的烟灰。
“钱呢?”他夹着烟的手指间捏着一枚生锈的老虎机币。她攥着围裙兜里的钱,那是给大女儿攒的幼儿园学费。油腻的塑料桌布在月光下晕出墨渍样的污迹。后来,那碗滚烫的抄手扣在她手腕上时,墙上的钟指着凌晨两点。秒针就这么带着烫伤膏的薄荷味,走了十年。
夜市霓虹在对面的小吃摊电视上折出七彩光,余姐盯着屏幕里的《大长今》在雪地采药的身影。那晚逃离丈夫,她也是这样背着小女儿,牵着大女儿,在春运的火车站啃冷硬的馒头。绿皮车顶的积雪反射着光,照亮了座椅下她们仨蜷缩的轮廓。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泡面纸箱,那是全部家当:三身换洗衣裳,半袋奶粉,还有被撕得粉碎的结婚证。
“阿姨,这个发卡多少钱?”一个女孩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女孩马尾上扎着的草莓发绳晃悠着,余姐突然想起大女儿初潮时,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卫生巾在公厕哭的样子。那时候租在澡堂上面的小阁楼,夜里总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睡觉。女儿有次把满分的试卷偷偷藏在装发圈的铁盒里,说:“妈,以后我给你买大彩电!”那铁盒底还压着三颗澡堂客人给的喜糖。
远处城管巡逻车的警笛响起来了,余姐手脚麻利地卷摊儿。塑料布上印着的“江南皮革厂”字样在对折时裂成两半,就像她总也学不会表姐教了七遍的四川泡菜——不是花椒放多了就是盐巴放少了。刚到杭州那晚,表姐端来的牛肉面升腾的雾气,好像现在还糊在她眼镜片上,看不清前路,但知道得先站稳。
夜市尽头的网吧发出幽蓝的光,几个小年轻围着《仙剑奇侠传》的盗版光碟大呼小叫。余姐拖着板车走过时,李逍遥正御剑飞在屏幕上,那剑光扫过车板上散落的发圈。女儿们以前就在这块板子上写作业。现在,女儿书包夹层里藏着职高的录取通知书——那是数不清的发圈、卖出去的无数碗凉皮、躲了无数次城管换来的。
收拾妥当,手插回兜里,摸到一个创可贴。包装袋上带着波波常用的香水味儿。余姐想起下午在批发市场,波波为了五毛钱和老板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当年在新塘路夜市抢摊位时的自己。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板车轮子碾过昨天打架留在街上的碎玻璃,“咔嚓”一声,惊醒了趴在广告牌上打盹的野猫。
霓虹灯晃过余姐手腕的疤,颜色显得更青紫了。十年前绵阳的那个冬夜,她也这样跪在自家面馆后厨冰冷的地上,怀里护着被丈夫一脚踹翻的奶粉罐子。
她摸到发卡盒最底下那张卷了边的职高录取通知,女儿名字在“计算机应用”那栏上沾了油渍。这让她一下子想起十年前绿皮火车上泡面的味道——在车厢连接处,女儿把冷馒头分成三小块,列车员的手电光扫过她们挤在座位下的身影,也照到装结婚证碎片的那个饼干铁盒。
板车轮子突然卡在路面的裂缝里,那个雪夜逃亡的寒气猛地从脊梁骨窜上来。余姐用力攥住车把,听见发卡盒子里东西摩擦的沙沙声,很像两个女儿趴在澡堂更衣间的长条椅上写作业,铅笔划过草稿纸的声音。巷子深处传来收废品的梆子声,她突然想起老家后厨那个搪瓷缸,早被丈夫摔烂了吧?那碎瓷片,现在是不是也成了哪个角落里的破烂?
阁楼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小女儿在灯下写作业。余姐掏出钥匙,钥匙碰到铁盒里的发圈,叮当响——最底下那枚蝴蝶发卡别着张发黄的纸片,是十年前火车站一位民警塞给她的救助站地址,纸角上还有个浅浅的牙印,是女儿啃馒头时留下的。
头顶轰隆隆飞过一架夜班飞机,机翼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余姐抬头看着,想起下午波波蹲在她摊位边补妆的样子。那湖南妹子睫毛膏晕开的黑眼圈,真像自己当年在夜市卸货蹭在脸上的煤灰。她忽然觉得新塘路上空的月光,比十年前绵阳的亮一些,至少能让发卡上那些小小的水钻闪起点微光——那是女儿们一颗一颗亲手粘上去的廉价宝石,这会儿在夜色里倔强地亮着,像澡堂湿漉漉的蒸汽里冒出来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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