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躺在我们水利水电学校宿舍的铁架床上,身下床板的潮气一股股往上冒。头顶那个老式吊扇拼命转着,扇叶搅动的不是凉风,是稠乎乎的闷热,空气像粘在了皮肤上。
2005年的杭州,整个夏天都像个快捂坏的蒸笼。我们学校的红砖老楼外墙上,爬山虎绿得发暗,吸饱了湿气,爬得密不透风。而我那些衣服的设计图纸就塞在我的枕头底下。图案都是我对着武侠书画的:水墨风的侠客背影、拆解得凌厉的字诀笔画、泼墨感的兵器轮廓……印在T恤和宽松的卫衣上,男女生都能穿。它们正挂在新塘路夜市衣架上,在淘宝店铺和1688批发平台上,这个以我学校宿舍,出租房当仓库,夜市当门面,网络做宣传的小三角体系,好像还挺稳当。直到那天经过新塘路,一张盖着大红章的“拆迁公告”直接拍在了梧桐树干上,像个突兀的疤。我那个刚刚搭起来的架子,一下子晃得厉害。
拆迁前的那个晚上,梦做得硌人。梦里全是阿里旺旺“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可那声音越响越大,最后变成了瓢泼大雨,把我1688后台里所有跳动的订单都冲成了泡沫,卷进了地上裂开的水泥缝里。夜市上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啪啪”全炸了,玻璃渣子乱飞,全扎进了印着“SUDU”烫金logo的包装袋上。我猛地惊醒,心咚咚跳,汗流进眼睛腌得生疼。枕边的手机震个不停,屏幕蓝光在黑暗里幽幽亮着:“夜市今晚清场,摊子都收了!” 消息像颗冰坨子砸进胃里。
厕所窗户外头那几只绿头蝇子平时烦人,那天格外聒噪,嗡嗡嗡撞纱窗,跟催命似的。烦得我抓过枕头边上那本砖头厚的《水工建筑物》课本,朝空气抡过去!书页哗啦翻飞,里面夹着几张进货单子,雪片儿似的飘了一地。书皮上印着马云那句“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沾了我一把热汗,油墨字全洇花了。那一刻就觉得,这句话跟杭州夏天似的,虚头巴脑,粘腻腻的不实在。
第二天傍晚再去看新塘路,空得能跑马。几个套红箍的人吭哧吭哧铲地上画的那圈黄线——摊位线。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大妈,蔫头耷脑拎块硬纸板:“最后三天清仓”,三轮车里堆满杂七杂八,一个塑料模特的断胳膊倔强地从杂物堆里伸出来,一晃一晃,活像在水里挣扎。
回宿舍,盯着我那台破电脑。老式CRT屏幕幽幽地亮着,淘宝后台那“待发货”的数字,像濒死病人的心跳,微弱地跳。突然,“叮咚”!阿里旺旺响了:“你们那件带云纹侠客图的T恤能包邮吗?”再瞅瞅屏幕右下角:17:30。完了,管摊位的城管局下班了。心沉得像块铁,扭头看窗外,对面城管大队那灰扑扑的楼,灯一格一格亮起惨白的光,像打开了潘多拉盒子。
赌一把吧!揣上精心炮制的SUDU设计图册,从后门溜进那栋衙门。走廊阴森,灯管滋滋响,宣传栏里领导照片都蒙着灰。七个副局长排排站,板着脸,就第四位马副局长脑门锃亮——那熟悉的油光,我秒懂!四季青老拿赠品坑我的胖子王老板,他那脑门子也这样!这叫“人间油物,必有共性”?
他门口那味儿可真冲,浓得发滞的龙井茶气。我捏着钥匙串上那个小U盘——里面存着淘宝店那些P过的“大片”——手心全是汗。门开了。
“大学生创业,好!好!”马副局长端着个紫砂内胆结满厚厚茶垢的保温杯,吹开茶叶沫,慢悠悠拖着长腔,“不过嘛,这免费摊位啊……”这调调,太熟了!淘宝买家砍价也是这德行:“能便宜点不?包邮呗?”他话音拖着,窗外收破烂的三轮叮当响,楼下那辆城管小卡车厢里,塞满了没收的折叠衣架和LED灯带。
“按规定,一天管理费五十。” 他说完了,我耳朵里清晰地捕捉到他办公桌底下那个笨重机箱,80G老硬盘启动的嗡鸣声。五十?!够我熬夜画五份水利工程制图作业了,一份才卖10块!手里那个U盘瞬间比秤砣还沉——里面那些精心PS的门面图,此刻像画出来的烧饼,管饱吗?
出来天都黑透了。汽车东站旁边的天桥成了“流亡摊贩”的临时情报站,路灯昏暗,三五扎堆,消息真真假假:“听说没?马局他小舅子在龙翔桥搞内部摊位名额卖呢!”“高教园要开新夜市?得凭学生证!”蹲马路牙子上,翻过进货单子在背面算账:放弃夜市?只搞网店?省下摊位费管理费,快递费量大能不能砍一块?……算得头昏脑涨。手机滴一声,瑶瑶姐的短信来了:“汪老板,广州来的印花棉纱T恤料子涨价了!每米多五毛!”雪上加霜!
328路公车像个铁皮罐头摇晃着回校。车窗映着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SUDU T恤。前排女生书包上别着淘宝网小徽章,闪亮。后座大叔摊开的《都市快报》硕大标题:《互联网经济冲击,传统夜市路在何方?》过钱塘江大桥,混着潮气的江风裹着刺鼻柴油味涌进来。脑子里突然冒出马副局长办公室文件柜顶上那盆蔫了吧唧的绿萝——跟四季青王胖子收银台上那盆一个德性!生命力顽强,但活得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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