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爷子接我电话,背景音儿是油漆桶子哐当乱撞,他喘得跟刚跑完三千米似的,“快了快了,收个尾就好了。”我在电话这头都听见了脚手架吱嘎乱响,心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儿,估计他慌里慌张用肩膀夹手机腾手扶梯子去了,电话里全是衣裳蹭话筒的杂音。
我妈正好来看我爸,没过一秒,那大嗓门隔着半条街就炸开了:“儿子要回来?!”哐当又是一声响,准是我爸被吓一激灵,八成又撞了膝盖——98年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一到阴雨天就提醒他。那年他拆旧楼,二层的预制板塌了,钢筋头子直接给他肚子开了两个门。几次在鬼门关门口转悠才捡回条命,但肚子两侧那疤,爬着的两条大蜈蚣,是落下了根儿。
回家那天,厨房飘出来油炸花生的香,我正琢磨他新打的那五斗柜。嘿,这老爷们儿!柜门里头还粘着半拉《参考消息》,日期刚好是他重新学会走路后接的第一个油漆活的日子。报纸上写阿富汗打仗的标题,被蓝油漆淹得影影绰绰,看着像片愁云惨雾的海。正看着呢,老爷子端着盘糖醋鱼进来了,那条右腿走起来还有点不得劲儿,老油漆工如今走路像踩着棉花垛,可端那盘子,稳当!跟艘小船儿似的,纹丝不动。
“尝尝这个。”老妈推过一碗红烧蹄髈,油亮亮的酱汁里沉着俩大料瓣儿。老爷子出事后第七个年头,我们这饭桌上才算又见了过年过节才该有的荤腥儿。他袖口上星星点点沾着乳胶漆,指甲缝里嵌着松绿的颜色,洗都洗不干净。可这手一拿起筷子,就开始比划当年手术台上的囧样儿:“七八个钟头的手术啊,干到一半,麻药劲儿就他娘的过去了,脑子是越来越清醒,那感觉,别提多害怕了!”
电视里是《超级女声》重播,李宇春在里头吼,混着我家老爷子在外面刷油漆的“嚓啦嚓啦”声。我低头扒饭,瞅见他左脚袜子大脚趾那儿,用我高中校服剪下来的深蓝布头打了个补丁。“爸、妈,明年毕业,我也能挣钱了。”嘴里说着硬气话,可砂锅底那焦脆的锅巴硌得我牙根儿生疼。
老爷子突然把筷子一放,从裤兜里摸出个手机。老诺基亚,缠着圈黑胶布防摔。“上月给王老板别墅喷彩绘,死活要塞给我的。”屏幕裂得像蜘蛛网,通话记录里清一色的“建材批发张师傅”“铝合金老周”。趁老妈起身盛汤的空当,我瞅见她后颈上贴了块风湿膏。老妈在镇里那家窗帘布小作坊干了大半辈子纺织工,落下个顽固的肩周炎。汤勺碰着盆“叮当”响,老爷子正低头搓着膝盖,那道凸起的疤痕,像地壳运动挤出来的褶皱山脉。
打98年那次楼板塌了,这积灰好像就成了我们家头顶上挥不去的阴影。这会儿被糖醋鱼的蒸汽一熏,化成层看不见的毛毛雨,沾在我们仨的头发丝儿上。“爸,”我看着电视里重播的雅典奥运会,刘翔正飞着跨栏,老爷子刷的清漆茶几倒映着那模糊的影子,“等过阵子,我想在四季青市场盘个小档口。”
老爷子突然咳得天昏地暗,坐的那把旧藤椅吱嘎嘎响得快要散架,他推开老妈递过去的温水,喉咙动得厉害,像使劲儿咽下了个啥无形的硬疙瘩。“咳...咳咳...别寻思家里这点鸡毛蒜皮,你小子的翅膀硬了,该往高处飞!家里这几个破油漆桶子,压不塌我当年扛住的那块楼板!”这话从他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带着血丝儿也带着力气。
那会儿天刚蒙蒙亮,回杭州的公交车呼哧带喘地开过武林门北站。我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广告牌。窗缝钻进来的风又湿又凉,混着车厢里油条包子的味儿,猛地让我想起老爷子调油漆时候总爱哼的那几句绍兴戏——那腔调儿,跟他身上藏着掖着的伤病一个德行,天气越潮,越是憋不住地往外冒,锈迹斑斑。
跳下车直奔四季青,刚到门口就看到满地碎玻璃碴子,阳光一照,亮晶晶铺成一条河,敢情旧雨棚刚拆完。一帮穿着玫红紧身裤的老板娘推着铁架子车横冲直撞,车轱辘碾过我球鞋的时候,我脑子里“刷”一下闪回七岁那年。老爷子握着我的手教我挑瓦刀,他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包着我的小爪子:“小子记住,挑家伙什儿得看刃口!磕了碰了豁了口的刀,再便宜也是坑人货!”
市场里那味道冲鼻子——新布料的味儿混着汗水的酸气。玻璃橱窗后面塑料模特歪脖子咧嘴,套着当时最时髦的韩版小西装。柏油马路被日头晒得发了软,三轮车夫脖子上搭着湿毛巾,胶鞋底碾过路面,“噗滋噗滋”响得腻歪人。
我在A区三楼的人堆里被挤得东倒西歪。一个穿貂绒马甲的温州老板娘正唾沫星子横飞地骂人,温州话又快又冲,听着像子弹上膛。她那巴掌大的档口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针织衫,玻璃门上歪歪扭扭贴着“旺铺转让”,底下那串数字看得我脑门子嗡嗡响——十五万?!够我在大学城门口吃两百年的葱油拌面了!在楼里转了三个大圈,腿都跑细了,别说空档口了,连原本二楼拐角那个说要转的,也被人抢先一步“截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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