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仓库里正翻找手机,琢磨着喊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来打包发货。手机冷不丁就震了,蓝幽幽的屏幕光,把空气里的灰都照亮了,阳光打在垒得老高的纸箱子上,光斑碎得跟撒了把盐似的。
“喂?” 我先听见一片沙沙声,外头还有收布头板车的“突突”声。瞄一眼屏幕,0571杭州的号,瞅着有点眼熟。说不上为啥,这串数字像根小针,冷不丁在心底那旧伤疤上扎了一下。
把手机捂耳朵边上,先是“沙沙”的电流声,背景里还掺着远处运布匹三轮车的“突突”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边传来细细的呼吸声,像是憋着劲儿呢。“喂?再不吭声我可挂了啊!”我有点烦,身子歪着靠住卷帘门冰凉的铁门框,看着门外市场里拉板车的丁师傅冲我点了个头。
“生意还好吧?” 电话里忽然飘出来一句,那腔调,软乎乎的还带点南方口音,带着一股子熟劲儿,一下子就把时光这把锁给撬开了。手一紧,下意识攥住了门框上的锈铁皮,剌得掌心生疼。脑子里“嗡”一声,2003年,学生会给安排的卖酒的工作,我在夜场扯着嗓子卖啤酒,她就站在炫目的霓虹灯牌底下,捧杯珍珠奶茶,笑嘻嘻看着我。灯光把她头发梢染得五颜六色。
我抹了把后颈的汗,秋老虎混着翻江倒海的回忆,整得有点喘不过气。“美芬?”这名字自己就蹦出来了,说出来感觉嘴里发干发涩,像撬开了个铁皮糖盒子,里头存久了糖疙瘩都硬得硌牙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秋涛路站到了…”的电子报站声,跟投进静水的石子似的。“我…我在秋涛路后头这片仓库区。”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眼有点发紧。挂了电话,我就琢磨,人这一辈子啊,真就像这仓库里堆的布,你以为压箱底落灰了,指不定哪天哪个老客户、老朋友一掀开,那布料还是那块料,只是上头的折痕多了几道。
二十分钟不到,仓库区铁栏杆外面就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儿。美芬。薄薄的米色针织开衫,烫的老式玉米须小卷,颜色看着有点黯淡了,不像从前那么精神。肩上挂着个“杭州解百”的购物袋,磨损得不轻,牛仔裤膝盖也磨得发白,鞋跟上还沾着几片梧桐树叶碎片。这副光景,跟她身上那股子曾经鲜亮的劲儿比,有点落差。我想起在夜场那会儿,她踮着脚帮我挂价格牌,后脑勺上的草莓发圈一晃一晃,还有那个夏天大暴雨,俩人抱着促销单缩在天桥下躲雨的狼狈样儿。你看,时间这东西,最擅长在人和东西上打烙印。
踢开挡道的空蛇皮袋,里头哗啦啦滚出些塑料尺和纽扣。仓库里惨白的灯光下,我那破诺基亚屏幕闪着慢吞吞的光。隔壁咔嚓咔嚓裁布的电剪声,混着染料和包装箱胶水的味道,但也压不住一丝熟悉的力士香皂味儿——当年城中村出租屋里,我经常去她那里吃饭,看影碟。她每次洗澡出来,就是浓浓的香皂味道。现在回头看,那时候挤在小屋里畅谈理想的简单日子,竟然成了挺奢侈的回忆。
摸出红双喜,烟嘴都快让我捏扁了。03年冬天在夜场守夜,冻得不行,俩人裹一条破毛毯,分抽半支烟,她老被烟呛得咳嗽,睫毛挂着小水珠。现在看她伸手要烟的利索劲儿,挺感慨。就是染的红指甲油有点斑驳了,像年久失修的朱漆。她吐出一口烟,青烟被墙角呼呼转的排风扇搅和散了。一抬头,墙上2005年挂历刺眼得很,有个日子被红笔狠狠圈上了——要命的“还钱日”。
那时候真穷啊,深更半夜在路边摊数兜里的钢镚儿凑钱吃宵夜,她总把最后几个硬币塞我手里,非得去吃那贵点的新丰小笼包。现在?现在是为“还钱日”愁。在生活这个擂台上,穷就像个不依不饶的对手,换着花样跟你过招。
天擦黑,市场里拉货的三轮铃声稀拉了。美芬耳朵上那对小小的珍珠耳钉,在昏暗里一闪一闪,像极了我俩那年挤在断桥上看河灯的样子。她突然“噗嗤”笑了,眼角的褶子里都积着仓库的灰:“还会想起一起看碟的日子吗?碟片哥的爱情片都快被我们看完了。”我这心里一抽——那个小阁楼里,我俩挤着看《甜蜜蜜》,她哭得稀里哗啦,脸上的妆蹭了我一肩膀,黑乎乎像片墨渍。年轻那会儿的情绪啊,又浓又烈,跟劣质墨水似的,晕开了就很难弄干净。
我哐啷哐啷拖来两张折叠椅,美芬起身让了下,针织衫蹭到旁边堆的样品T恤上——那是我新设计的SUDU卫衣,印着水墨侠客的背影。她赶紧挪开,那侠客的纹路在光里幽幽一晃。这设计灵感,多少就来自于当年挤在小黑屋里做着武侠梦的自己?看来有些梦,再穷再难,也死不了,只是换了种存在形式。
05年的秋蝉在外头死命嚎,隔壁仓库破收音机滋滋啦啦放着《老鼠爱大米》。空气里是新布料的染料味,有点苦。
“那场火…” 美芬开口了,涂着红指甲油但有点剥落的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桌上那个买啤酒送的铁皮烟灰缸边沿划着圈儿。我眼角瞥过她手腕,隐隐有点不太深的淤青痕迹。这让我又想起03年非典解禁那天,我俩在河坊街人堆里抢板蓝根,她那会儿手上还戴着我从义乌小商品市场买给她的琉璃镯子,亮晶晶的。现在那镯子呢?估计和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样,碎在某个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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