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三十七年的秋天,京城外的雨下了整整七日。
雨水将尸巷冲刷成一片烂泥地狱,浮肿的死人顺着沟渠漂进草棚,像一群不肯安息的冤魂。
祝九鸦蜷在破草棚的角落,腹中饥饿如野狗啃噬,指尖不自觉地抠着湿土,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那形状,竟与日后她胸口画下的符文隐隐相似。
她摊开手掌,三枚沾满泥垢的铜板静静躺着,边缘还粘着一丝腐肉纤维。
这是她今早从一具泡得发白肿胀的浮尸腰带暗格里摸出来的,掌心摩挲时,铜板传来冰凉黏腻的触感,仿佛死者的怨念还未散尽。
运气好,还能换半个发馊的饼子——那酸腐的气息似乎已在鼻腔弥漫,令她胃部抽搐。
巷子里死人比活人多,活人比鬼还像鬼。
雨声淅沥,混着屋檐滴水的“嗒、嗒”声,忽然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刺破。
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摸索着伸进棚子,指节泛白,指甲缝里嵌着黑泥,递来半块梆硬的黑馍。
“小鸦……省着点吃。”
是老瘸子。
他是个瞎子,空洞的眼窝蒙着灰翳,却总能在雨夜里辨出她的气息。
祝九鸦没道谢,只是抬起头,那双漆黑得不见底的眸子盯着他浑浊的眼窝看了两息。
潮湿的霉味、老人身上淡淡的艾草苦香、还有那只手递来黑馍时微微的颤抖——她都记下了。
她伸手接过,馍块硌着掌心,粗糙如砂石,却带着一丝微弱的余温。
这是她在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巷子里,唯一记得的暖意。
然而,这仅存的暖意,在黎明前被彻底焚烧殆尽。
刺鼻的硫磺味混着皮肉焦臭扑面而来,像是地府的门开了缝,热浪裹挟着灰烬钻入鼻腔,呛得人喉头火辣。
雨点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片白雾。
一排排火把汇成橙红色的墙,自巷口步步推进,光影在泥水中扭曲跳动,如同地狱的舌焰。
身着玄黑铁甲、面覆狰狞鬼首的靖夜司兵卒,如索命的阴差,封死了所有出口。
铁靴踏过尸堆,发出“咯吱”的闷响,溅起黑红的泥浆。
一名佩刀将领立于高处,雨水顺着他冷硬的盔甲线条滑落,在肩甲处凝成水珠,滴入泥土。
他叫赵无咎,靖夜司外务巡使,一双眼睛比刀锋更冷。
“奉天子令,尸巷疫发,为绝后患,尽数焚灭,不留活口!”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宣读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绝望的哭嚎与尖叫瞬间撕裂了雨夜。
百姓们疯了一般四散奔逃,却被迎面射来的羽箭钉死在泥水里,箭镞入肉的“噗嗤”声此起彼伏。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破败的屋檐,木料爆裂的“噼啪”声中,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滋啦”声,令人牙酸。
“鸦姐!快走!”一个沙哑的少年音在祝九鸦耳边炸响。
是阿蛮,一个十二岁的流浪儿,掌心常年结着厚茧,此刻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滚烫而颤抖。
“这边!我看到一条狗钻进去了!他们疯了!连没病的也要一起烧!”
他拖着她往墙角的暗沟奔去,指尖还残留着阿蛮掌心的温度,像一块即将熄灭的炭。
她咬住嘴唇直到渗血,把那声几乎冲出口的尖叫咽回喉咙。
还没来得及回应,耳边便响起一道尖锐的破风声。
“噗——”
一支羽箭精准地贯穿了阿蛮的喉咙。
少年脸上的惊惶凝固,温热的血喷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味和一丝腥甜。
身体一软,直挺挺地栽进污臭的沟渠里,溅起一片混着血丝的泥水。
祝九鸦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那只几息前还拽着她、温热有力的手,此刻正无力地滑落,指尖擦过她的腕骨,留下冰冷的触感。
她没有哭嚎,甚至没有片刻的迟疑,只是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阿蛮尚有余温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手腕上掰开——指节僵硬,像枯枝断裂。
而后,她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那条狭窄腥臭的石缝地道。
腐臭的霉味扑面而来,石壁湿滑黏腻,指尖刮过青苔,留下道道血痕。
这是她早就为自己备好的逃生路,只是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用上。
地道尽头连接着巷子另一端的焚尸堆。
她刚从出口手脚并用地爬出,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熏得几乎窒息,肺叶像被烙铁熨过。
烈焰已吞没了半条巷子,空气中满是皮肉烧焦的味道,混着油脂滴落的“滋滋”声。
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仿佛命运之弦骤然绷断。
一根燃烧的梁木挟着火星轰然坠下,狠狠砸在她的左肩背上。
“呃——!”
剧痛如铁钩撕扯筋骨,祝九鸦眼前炸开一片猩红。
她感觉自己正在沉入深海,耳中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一个沙哑古老的声音,自颅骨深处缓缓升起——
黑暗如潮水涌来,她的耳朵里灌满了雨水、火焰爆裂声,还有远处凄厉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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