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盏灯笼在寒风中轻轻相撞,发出细碎如低语的响动。
容玄蹲在门槛边,用一根细长的铜签小心翼翼地挑亮灯芯,再往灯座里添满新油。
他的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怕惊扰了灯芯里安睡的魂。
他不再穿那身象征着权柄与杀伐的靖夜司玄色锦袍,只裹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袄,袖口磨出了毛边,背影萧索,像极了当年南城贫巷里那些在命运尘埃中默默求活的人。
昨夜,京城里又有十数户人家梦见了同一个场景:一名红衣女子踏雪而来,赤足踩在霜冻的青石板上,却不见丝毫寒意。
她在各家窗外驻足片刻,并不言语,只是深深看上一眼,转身便融入风雪,消失无踪。
待人们今晨醒转,骇然发现自家窗台上,竟多了一片久久未曾融化的雪痕,那形状,分明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骨花。
容玄听着早起来此添灯的百姓们压低声音的议论,心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那是祝九鸦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回响。
她没有为自己立碑,也未曾显露真形,却借着千万人的梦境与口耳相传,将自己的名字,种进了无处不在的风里。
她不在碑上,却活在风里。
正午时分,雪光刺眼,一名盲眼老妪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摸索着来到无名祠前。
她手中提着一只豁了口的破陶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粉末。
她在祠前那片被踩得泥泞的雪地里驻足良久,浑浊的眼珠转向祠内那片如星海般的灯火,忽然用沙哑的嗓音开口:“我儿死在二十年前的西山矿难,塌方时为了推开同乡,自己被埋了。没寻到尸首,官府的名册上,连个名字都没给他留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闻者心上。
“昨夜,他托梦给我了。”老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喜悦,“他说,‘娘,我冷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我就在东墙第三排,第九盏灯下头,你来看看我。’”
说着,她竟不再需要人搀扶,拄着竹杖,一步步精准地走向祠堂东侧。
围观的百姓自动为她分开一条道路,目光随着她颤巍巍的身影移动,祠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灯油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她停在一盏灯笼前,伸出干枯如树皮的手,轻轻抚摸着下方悬挂的空白骨片,口中喃喃:“阿牛,是这里吗?娘给你带了些家里的土……”
她拧开陶罐,将里面黑褐色的灰烬小心翼翼地倾倒在灯座前的石砖缝隙中。
就在灰烬落地的刹那,异变陡生!
祠堂坚硬的青石地面,竟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
那混着灰烬的泥土缝隙里,一株莹白如玉的嫩芽猛地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舒展,最终绽开一朵五瓣骨花。
花瓣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质地上,缓缓浮现出三个血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陈阿牛。
“啊!”
人群中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所有人屏住呼吸,无人敢言这是幻觉。
那朵花就真实地开在那里,花瓣上的名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容玄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澄澈的明悟。
这不是祝九鸦的巫术在显灵,这是她用生命构建的新法则已经与这片土地彻底同频共振——当一个人的追忆与执念足够深刻,连沉寂的大地都会被唤醒,替你刻下那个不该被遗忘的名字。
他没有上前解释这玄奥的原理,只是默默取来一块事先备好的小木牌和炭笔,走过去,在那朵骨花旁蹲下,一笔一划地写上“陈阿牛”三字,然后将木牌稳稳立在花旁。
从此,这座无名祠,不再只有他一个“守灯人”,也有了无数前来点亮记忆的“献忆者”。
而在凡人无法感知的地脉深处,在名为“忆冢”的巨大意识之泉的泉底,祝九鸦的最后一丝意识,正随着庞大而缓慢的地脉能量缓缓流转。
她已经无法再凝聚形体,也无法再发出声音,唯有纯粹的感知尚存,如同一面映照着整片大地的镜子。
她“看”到,极北的七镇边疆,一群穿着厚袄的孩童在雪地里堆起一座座小小的骨花雪塔,口中哼唱着新编的童谣:“红衣裳,白骨花,大巫姐姐走天涯。灯不灭,名不忘,谁要忘了谁就欠她一辈子不还账。”那童谣天真烂漫,却又带着一种最古老的契约般的庄重。
她“听”到,江南最繁华的酒肆里,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退伍老兵,猛地一拍桌子,对着满座宾客吼道:“我爹叫李长根!戊申年戍边,死在沙场上,尸骨都没找回来!朝廷说他是逃兵,把他名字从军功册上划了!我告诉你们,他不是!老子今天就把他的名字说给这满天神佛听!他叫李长根!”
这些声音,不是祭拜,不是哀悼,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告,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像心跳一样必然。
她终于可以确信,那本由无数巫者灵魂铸就的《醒名册》,已经不再是一件需要守护的禁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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