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三日的阳光,是被忘夫坡千年老桑晒过的金。
光粒穿透层层叠叠的桑叶,在泥地上投下纵横交错的卦痕,像坤愚当年用桑枝蘸着晨光画在地上的启蒙图——横平竖直的纹路里,还浸着三年未干的桑汁,带着血壤特有的温润与沉郁。桑盼杜靠在炕头,怀里横亘着三个襁褓,左臂枕着坤玖与坤陆,右手托着坤遏寅,乳头被小家伙们贪婪的吮吸磨得发胀发疼,却舍不得挪开半分。三个小生命像三株破土而出的桑苗,扎根在她的怀抱里,咕嘟咕嘟地吞咽着,小脸上泛着玉石般的红晕,呼吸均匀得像桑泽边的风,连带着屋里的空气都染上了新生的柔软,冲淡了产后的疲惫与阴曹地府残留的湿寒。
炕边的小木桌上,哑婆婆一早送来的桑葚酱与小米粥还冒着余温。酱色红得透亮,是用忘夫坡最深处的血壤滋养的桑果熬制,果肉熬得糜烂,裹着浓稠的汁液,甜香里带着一丝血壤特有的腥甜,像极了坤愚当年在桑泽边给她做的味道。桑盼杜瞥了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沿的桑木纹理,那里还留着坤愚刻的半道坤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坤晓输正蹲在老桑树下,背对着屋子,手里攥着把磨得发亮的桑木刻刀,面前摆着块半大的桑木疙瘩,正低头专注地凿刻着。他的小身子绷得笔直,像株扎根在血壤里的倔强桑苗,刻刀落下的每一下都带着股笨拙的狠劲,木屑飞溅,落在他沾满泥点的裤腿上。
这孩子自坤愚被阴雾吞噬后,像一夜之间被血壤催熟的桑木。不再是那个只会蹲在地上数蚂蚁、数错了就挠头傻笑的憨小子,如今竟懂得主动扛起守护的责任。生产那日,他用纯粹的拙气摆成的艮卦结界,像座巍峨的小山,挡住了阴河底滚来的沉雷与煞气;他端着铜壶跑进来时,慌慌张张却异常坚定的模样,像极了坤愚当年护着她时的身影。这些画面像血壤里的桑根,深深扎进桑盼杜的心里,让她在孤苦无依的日子里,多了份踏实地狱的依靠。
“晓输,”桑盼杜开口,声音还带着产后未愈的沙哑,却裹着阳光般的暖意,“别总蹲在地上,过来歇歇,吃点桑葚酱。”
坤晓输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刻刀在桑木疙瘩上划出一道歪斜的深痕,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把桑木疙瘩往身后藏了藏,转过身来时,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桑果,连耳根都浸着血色,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指尖下意识地蹭着刻刀的刀刃,磨得指尖发白:“娘,我……我不饿,我把这个刻完就来。”
桑盼杜被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逗笑了,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温柔:“藏什么呢?让娘看看。”
晓输犹豫了一下,攥着桑木疙瘩的手指关节泛白,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把身后的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个粗糙的桑木小人,身子是简单的长方体,四肢刻得歪歪扭扭,连手指都只是模糊的凸起,唯独脸部被凿刻得格外用心——眉眼粗粝却依稀能看出坤愚的轮廓,尤其是那憨厚的嘴角,被刻得微微上扬,像在笑着,连鬓角的碎发都用刀尖一点点抠了出来,带着股近乎执拗的认真。小人的胸口,还歪歪扭扭地刻着个小小的“艮”字,笔画边缘毛刺丛生,显然是晓输用刀尖反复雕琢的结果,每一道刻痕里,都藏着他对“守护”二字最纯粹、最本真的理解。
“我……我想刻个爹的样子,”晓输挠了挠头,脸更红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桑木小人的头顶,那里被他磨得格外光滑,“以后弟弟们长大了,就能看看爹长什么样,还能让爹‘护着’他们。爹教过我,艮卦是山,稳得住、守得牢,刻上艮字,就能像爹当年护着我们一样,护着弟弟们长大。”他顿了顿,眼眶微微发红,“娘,我想爹了,想他教我数蚂蚁,想他教我认卦,想他用黑袍裹着我挡雪……”
桑盼杜的指尖抚过桑木小人的脸颊,触感粗糙,却带着桑木特有的温润,还有晓输手心残留的温度。一股酸楚猛地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热了,眼泪在睫毛发梢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她抬头看向晓输,眼神里满是欣慰与心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晓输真靠谱,长大了,以后能护着弟弟妹妹了,能替娘撑起这个家了。”
这本是句再寻常不过的夸赞,却让坤晓输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柴柴,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他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发亮的桑果,脸颊红得快要滴血,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舌头像是打了结:“娘……娘你说啥?我……我靠谱?”
他猛地想起前几日在桑坞西头,听见王婶和李婆坐在桑树下聊天,说“哪家姑娘要是嫁了靠谱的小伙子,以后就能被护得好好的,不受委屈”。娘现在说他靠谱,还说他能护着弟弟妹妹,能撑起这个家,是不是……是不是要给他撮合姻缘?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桑藤,瞬间缠住了他的思绪,怎么也甩不掉。他想起桑坞西头的阿杏,那个总爱扎着两条小辫子,辫梢系着红绳,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姑娘。上次桑花汛,他还帮阿杏摘过桑果,爬到最高的枝桠上,给她摘了颗最红最甜的,阿杏接过桑果时,笑得眼睛都弯了,声音甜得像桑葚酱:“晓输哥你真厉害,以后谁嫁给你肯定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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